子时的梆子卡在苏娘子指尖。
她斜倚药庐的紫檀博古架,腕间银铃随呼吸轻颤。我盯着案上那碗"孟婆饮",汤面映着两张脸——我的倒影心口插着半截判官笔,而真实的我正攥着那支残笔抵在她喉间。
"裴大人可知..."她忽然吹散汤面雾气,"镇阴司历任指挥使,都是被自己养的狗咬死的?"
药柜第三层抽屉突然炸开,十三种毒虫化作黑雾扑来。我挥动残笔在空中划出敕令,那些虫豸竟凝成祖父的轮廓。他腐烂的右手指向西南,掌心托着枚青铜棺钉——正是星图缺失的那枚。
"寅时三刻,黄泉眼开。"苏娘子用银簪挑起我颈间阴蚀纹,"要解饕餮印,需往三途川源头取忘川水。但..."
簪尖突然刺破皮肤。不是痛,而是某种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游走,最后停在心脏位置。我看到自己胸腔变得透明,缠绕心脏的黑色经文正在蚕食心室,每隔七次跳动就有个梵文转为血色。
"你还有四十九次心跳。"她舔去簪头血珠,"或者,用这个换解药。"
玉雕般的掌心托着块人骨罗盘。指针是半截脊椎骨,正指向我怀中的《无常簿》。罗盘背面刻着首童谣:「七月半,开鬼门,船无底,渡冤魂」。
穿过九道刻满镇魂咒的铁门后,活死人侍卫的玉雕眼球突然爆裂。他残存的左眼流出黑血,在地上绘出扭曲的路线图——那分明是青铜棺内的饕餮纹脉络。
"大人...快..."侍卫的喉骨发出最后的咯咯声,"往生舟要启航了..."
地宫最深处的寒玉台上,摆着具水晶棺。棺中躺着个与我面容相同的青年,额间烙着完整的饕餮纹。最骇人的是他手中攥着的书卷——竟是本该在案头的《无常簿》,且墨迹完好无损。
「天启四年三月初七,裴明渊卒于往生舟」
我的名字在纸页上燃烧。水晶棺突然涌出黑水,瞬间淹没脚踝。那不是水,是无数蠕动的发丝,发丝间夹杂着碎裂的玉雕眼球。棺中尸首猛然坐起,手中的《无常簿》哗啦啦翻动,每一页都记载着我的死状:
溺毙、焚身、剜心、裂魂...足足四十九种死法,对应我心脏剩余的跳动次数。
"你终于来了。"尸首开口时掉出青铜棺钉,"我等了二十年。"
残损的判官笔突然发烫。我蘸着地宫黑水在空中书写祖父教过的安魂咒,但血墨触及尸首瞬间,咒文竟逆转为招魂令。整个地宫开始崩塌,水晶棺中伸出数百只青紫手臂,每只手掌都刻着逆写的「裴」字。
我是被浪涛声惊醒的。
不是秦淮河的柔波,而是万千冤魂哀嚎凝成的声浪。苏娘子立在艘无底木舟上,船头挂着盏人皮灯笼——正是连环案缺失的第六盏。灯笼表面逆写的《楞严经》已完整,此刻正将经文投射在夜空,形成倒悬的血色银河。
"上船要付船资。"她指尖缠绕着从我身上取走的发丝,"你的三寸影子,或者..."
人骨罗盘突然刺入我掌心。剧痛中,我看到二十年前的雨夜:祖父抱着婴儿冲进地宫,将判官笔刺入水晶棺尸首心口。本该死去的尸首却睁开眼,反手将棺钉刺入祖父右眼——正是夜游神面具碎裂时缺失的那部分。
"原来我是赝品。"我盯着船头灯笼里扭曲的鬼影,"你真正要渡的,是水晶棺里那位吧?"
苏娘子忽然大笑。她撕开人皮面具,露出布满缝合线的脸庞——左半边是绝色佳人,右半边竟是夜游神的骷髅面。船底黑水中浮起十三具阴差尸体,每具尸体的脊椎都被抽换成青铜锁链,链头拴着块记忆碎片:
第一块碎片里,三百年前的初代指挥使正在与鬼王签订契约;
最后一块碎片,定格在祖父抱着婴儿自剜双目的画面。
往生舟突然倾斜。没有底的船身开始吞噬血月倒影,我的阴蚀纹蔓延至下颌。苏娘子化作半人半蛇的形态,用尾尖勾起人皮灯笼:"你以为饕餮纹是诅咒?不,那是鬼王继承人的胎记..."
寅时的月光是青黑色的。
我站在往生舟残骸上,面前是望不到尽头的无字碑林。每块碑下都埋着口逆放的棺材,棺盖朝下直指地心。苏娘子瘫坐在最大的石碑前,蛇尾已被碑文灼成焦炭。
"你输了。"我举起吸饱阴气的判官笔,"往生舟根本到不了黄泉眼。"
她嗤笑着咳出玉雕眼球:"看看你脚下。"
泥土中渗出熟悉的朱砂味。拨开浮土,底下埋着块倒置的灵牌:「裴氏第三十七代镇阴司指挥使裴仲卿之位」。而本该刻生辰的位置,镶着枚青铜棺钉。
"你祖父才是真正的摆渡人。"她抹去嘴角黑血,"二十年前他私改命簿,用你的命换了..."
碑林突然震动。所有无字碑表面浮出饕餮纹,我的血液开始沸腾。当第一滴血落入碑上纹路时,整座碑林化作巨大的青铜棺椁,而我正站在棺盖的阴阳交界线上。
棺内传来祖父的声音:"明渊,该收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