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老夫人听着马车外的人声鼎沸，也没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点了点头，对李嬷嬷道：“新年新气象，去陪阿月逛逛，置办几身时新的衣裳。若是阿月瞧上了什么，也一并买了就是。”

祖母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似乎看穿了一切，却依然同意了，颜希月的鼻尖有些酸涩。

颜希月问：“祖母，可有什么喜欢的？就当希月借花献佛。”

颜老夫人目光更加慈爱了几分：“祖母我什么都不缺，好了，再不去东市该关闭了。”

颜希月行了一礼，就随李嬷嬷下了马车，本就等得不耐烦的管家望见人要走，立刻跌跌撞撞跑进府。（管家昨日才被颜章仄从羁押的监狱里给捞出来。）

虽然颜老夫人什么都没有说，但颜希月询问李嬷嬷后，还是买了许多颜老夫人喜欢的东西。

颜希月瞥了一眼肩上的狐裘，比匈牙大阏氏所持有的色泽还要好上几分，按照两国的通律换算，定能卖个好价。

此刻的她只想能在颜府存活下去，且有了钱行什么事也会方便一点。

于是她问：“这儿有能收货的商行吗？”

李嬷嬷微愣，目光落在了颜希月那件无与伦比的狐裘上，试探地问：“姑娘，你该不会，该不会要把它典当了吧？”

“这若是让顾相知道，不说咱们，就连整个颜府都吃不了兜着走。”天呐，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李嬷嬷苦口婆心劝道。

颜希月虽然对顾西洲发怵得很，但天高皇帝远，若是问起就说是颜家逼的她。

“嬷嬷，你且听我一言，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顾相当真问起，我到时再赎回来了，嬷嬷，你看可行？”

李嬷嬷瞧着颜希月执着的眼神，顿时无可奈何地开口：“姑娘你去吧。”

殊不知，颜希月的“你知我知”外，还有青瓦上抱着剑的阿九知道。

阿九也是有些佩服颜希月，竟然敢典当主子的东西，于是他毫不隐瞒地把这事飞鸽传书给了南下的顾西洲。

当颜希月与李嬷嬷双手都堆满地走向马车时，颜府的众人都做出了恭迎的姿态。

但是，一一掠过千姿百态的面孔，却有一人没在门口迎接。

没错，就是被颜家收养，依旧对外宣称仍是颜家女儿的颜珠珠。

颜瑜则一半因之尚书府二公子江行慎的缘故，一半因之颜珠珠给他挣了脸面，平日里可谓是如珠如宝地对待颜珠珠。

但今日不同，且街道旁还有百姓驻足围观。

颜瑜则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问旁边的曲氏：“她在后院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不是她耍小性子的时候，去，速速给我把她叫来。”

曲氏手持帕子，哽咽：“将军，珠珠她最近这些日子因为她暗自神伤、忧心忡忡生了病，病情一直反反复复，还请将军明鉴，珠珠她真的不是故意怠慢祖母的。”

颜章仄怒瞪向颜希月，低吼：“母亲何必还称呼她，她就是一且弥，一害人精，若是珠珠当真出了什么好歹，我一定剥了她的皮。”

颜瑜则虽然也不喜颜希月，但“且弥”就是禁忌，就是大逆不道之言，他立即低声喝止：“竖子！你给我闭嘴！这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与为父的乌纱帽都别想要了。”

颜恪拦住了想顶撞的颜章仄，低语：“大哥冷静，可别叫一外人看了笑话。”

颜章仄理智稍微回笼，但还是愤愤不平道：“儿子知错了。”

颜恪明明是温润的面容，却让人感觉像是一条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他好似无意道，“若不是她，颜家本该在班师回朝之日得陛下嘉奖；若不是她，珠珠怎么会忧思成疾，一病不起。”

颜章仄怒火越盛，接话：“没错，二弟所言极是，父亲、母亲，她就是一丧门星，何配做颜家人？！”

好歹也是十月怀胎生下的，且是因为他们，颜希月才被匈牙掳走的，曲氏多少还是存在愧疚的。

曲氏不由得皱眉：“仄儿，恪儿，再怎么样，她好歹也是你们的妹妹，不可这般说。”

说话的间隙里，颜希月随着颜老夫人已经站在了颜府门口。

颜老夫人目光凌厉，语气发沉：“你们是要给老身下马威吗，这作风竟连匈牙蛮子都比不得。”家丁几乎都手持木棍。

颜家众人闻言，也不敢反驳。

颜瑜则瞧着颜老夫人，忍着心中的厌恶，行礼道：“母亲，您这话就说得严重了，颜家无论上下，都是绝对期盼母亲回来的。”

颜老夫人呵笑了一声，颜瑜则生硬地忍下翻涌的怒火：“母亲，您的屋子都打扫好了，就在您原来的居所。”

随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站在颜老夫人身旁乖巧的颜希月。

先前军营匆忙，他的确没有瞧过颜希月的容貌。

此刻一瞥，满是嫌弃，哪还有小时的端庄优雅，就算穿上了华服，也是东施效颦。

曲氏也是就只站在帐篷外一会儿，就走了，如今也是晴天霹雳，难怪仄儿先前对她这么不耐烦，这……这真是丑女无颜！

与珠珠相比，云泥之别，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是让她去珠珠院中伺候，也是惹人厌烦的。

曲氏望着颜希月的目光，也越发冷漠。曲氏恨啊，恨颜希月为何回来，也恨颜珠珠为何不是亲生女儿？

颜希月虽然站在低处，但脊背挺直，心底嘲讽他们的惺惺作态，也是嘲讽自己上一世的一叶障目，他们的神情明明都刻在了脸上。

可笑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不，也许是发现了，但她太渴望爱了，渴望到飞蛾扑火。

他们嫌弃她的容貌，可却忘了造成这一切的分明是他们。

明明他们还有机会救出她，但却听信了颜珠珠舅舅的谗言。

还收养了颜珠珠，给了她优渥的生活，而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在匈牙受尽非人的折磨，可他们就连看到的第一眼不是心疼，而是深深的嫌弃。

呵，真是好一个双标的颜家人。

颜希月垂眉，敛住眼底的恨意，抬眸，依旧是乖巧的模样。

上一世，颜希月回府，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在门口接她。

哪有现在众人恭迎的景象。

“阿月，上前行礼。”颜老夫人温和提点道。

颜希月自是知道南燕的规矩，上前就是屈膝行礼，“希月，见过忠勇侯，见过忠勇侯夫人，见过大公子、二公子。”

忠勇侯脸色变了又变，众目睽睽下，且是自己出口的话，他硬是挤出一个自认为和蔼的笑：“这封号当时是在军营中，为父才让你这么叫的，不过如今这儿是在颜府，不必再如此称呼。”

曲氏也连忙道：“就是，就是，珠珠，一家人何必这么生分。”

颜希月倒也从善如流：“母亲，你唤错了，珠珠这名早已不属于我了，祖母赐了我一个新名，颜希月，还望母亲莫要叫错了。”

曲氏刚想答话，内院就是一阵骚动。

颜瑜则本就泛黑的脸更加如碳了，喝道：“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还不赶快去里头瞧瞧，今儿可是老太太回府，莫叫其他家笑话了去！”

说罢，颜瑜则就朝颜老夫人规矩地说：“母亲，请进屋。”

只是还没走到牌匾下，就有人焦急高呼。

“老爷、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四姑娘，四姑娘她绝笔一封，割腕，割腕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