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希月眸中像是敛了星光,郑重的许诺:“就算是祖母要希月上刀山下火海,希月也甘愿,也义不容辞。”
颜老夫人微愣,度量着她的神色,继而爽朗一笑,意味深长道。
“阿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应了祖母就不能反悔了。”颜老夫人颇为好奇地问,“你应得这么直爽,就不怕祖母让你做难如上青天的事。”
前一句李学剑有教过,但后一句依颜希月的理解即为自己可能极为不愿做的事,想来可能与颜家有关系。
颜希月心底嗤笑,面上莞尔,语气十分真诚:“虽然匈牙是蛮族,但也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祖母为希月所作,可比之天神。”
话落,颜希月目光落到了颜老夫人受伤的手臂上,心底生出了愧疚。
“是希月连累了祖母。”颜希月掏出了十分精致的瓷瓶,道,“祖母,这是来白城的那位贵人送于希月的金疮药,药效好,给您。”
颜老夫人眸中凌厉一闪,顾相接近孙女目的是为何?敛住心神,颜老夫人温和道:“阿月,这药你收好便是,至于祖母,你无需担心。”
最后还是拗不过祖母,颜希月居于下风,只得收起了瓷瓶。
一旁的李嬷嬷等人也是含笑地瞧着祖孙俩的有来有往。
李嬷嬷瞧了外面一眼的天色,忍住揶揄,上前一步道:“老夫人,姑娘,东西都收拾妥帖了。”
当颜希月与颜老夫人即将登船之际,灵风子就带着底下的僧侣风风火火赶来送行了。
虽然不舍,但人生聚散、离合早已是常态。
颜老夫人禁锢已久,也该重新出发了。
之前灵风子白得五百两银子时还莫名其妙,但一得知颜老夫人这尊财神婆要走,就明白是为何了,来的这些僧侣里就属灵风子跑得最快,也最伤感。
他挥泪望着颜老夫人:“老夫人,不要忘了这儿啊,有空记得常回来看看。”
颜希月瞧着含泪告别的灵风子,颇觉新奇,佛家箴言不是无欲无求?
怎的灵风子标新立异得出奇。
颜希月不露痕迹地垂眉问:“大雁佛塔是不是入不敷出了?”
李嬷嬷摇了摇头,低声回答:“姑娘,你是不知道这灵风子太浪,太不正经了,佛塔冷冷清清,若非老夫人撑着,怕是早没了。”
颜希月挑眉,忍不住发笑:“嗯,嬷嬷说得极是。”
颜老夫人面上止不住地嫌弃,对着灵风子道:“好了,有缘再见。”颜老夫人牵起颜希月的手就登上了船。
“有缘再见。”灵风子听了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船仓里,李嬷嬷早已布好了吃食,道:“老夫人,这李学士不愧是有真才实学的探花,不过短短几日,姑娘就能出口成章了呢。”
颜老夫人淡淡瞥了过去,“你啊,凡是得了一点进步,总能夸上天!”话锋一转,“不过,近些日子,阿月进步确实挺大,但仍需勤勉。”
“多谢祖母鼓励,希月明白。先生曾跟我说,勤能补拙,就算是笨鸟也能飞。”
颜老夫人笑逐颜开:“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没有谁不是熬过来的,阿月自当以先贤为榜样,策马扬鞭。”
颜希月眸光发亮,眉弯如月牙:“祖母之言,希月记住了。”
颜老夫人瞧着知进退,礼仪也学得了有些样子的颜希月,感慨道:“若是当初匈牙没有袭击郾城……你也没有……也一定是一个极为出类拔萃的贵女。”
颜希月心里暖暖的,她能感受到颜老夫人话语里的怜惜和对她的遗憾。
头一次无论前生还是今世,会为了自己而遗憾与怜惜的就只有颜老夫人了。
就像孤独行走的旅人,她忽然抬头,瞧见了漆黑的夜竟然出现了点月的轮廓。
“祖母,也许这一切的经历都是希月的造化。”
颜老夫人冷嗤一声:“造化,谁要这等造化,若不是爹蠢,区区几十万人怎么还陷入了匈牙一万人的埋伏,若不是娘笨如猪,怎么就护不住你。”
“这俩榆木疙瘩,当年听信那百夫长的一面之词,也不寻你,如今轻拿轻放,就为了一个满嘴谎言的替身,当真是满门的蠢货,愚不可及。”
颜希月:“……”
颜希月愈发坚定了向李学剑学习的决心,这等骂人,当真是何等快慰。
也不知进了颜府,先生是否还能来,于是颜希月试探着问:“祖母,我如今回了颜府,还能同先生学吗?”
颜老夫人明白她的顾虑,温和道:“放心,他是祖母请来的。”
颜希月心落了地:“多谢祖母。”
如今算来,颜珠珠也是“寝食难安”了好几日。
就是不知回去,颜珠珠经典的割腕自杀桥段是否还会重现?
自己没有同颜家军一起班师回朝,颜珠珠定然始料未及,且只有一方的戏幕也是演不了的。
但颜珠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断然不会不了了之,毕竟就连颜恪(颜家最有脑子的)都没发现呢。
既然她如戏子般想作假,就假戏成真。
颜希月眼眸淬上了流刃,颜老夫人瞥见了心中也是一惊,不及细思,船身猛地摇晃,祖孙俩瞬间撞在向了船板,颜老夫人胃中一阵翻腾。
颜希月勉强站稳脚跟,扶起头晕目眩的颜老夫人来到门口,“船头风大,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李嬷嬷大惊失色,高呼:“老夫人、姑娘,小心,有水匪。”
此刻船下的水匪正猛烈砸着船板,船身顿时流水遍布,一个头戴绿巾的水匪率先上船。
颜希月瞧着手持三板斧的水匪,心弦紧绷,越是慌乱的时候,越不能乱。
“祖母,你先走!”对方极有可能是冲自己来的,她不能连累祖母。
颜希月刚一动作,就被颜老夫人拉在了身后。
船身还在持续猛烈地摇晃,离船沉也不过时间问题了,但水匪不解决,逃出生天的概率极小。
颜老夫人面不改色地望了过去,直问:“对方开价多少,老身出五倍。”
水匪瞧着一身蜀锦的颜老夫人,心动了,“可以,只能买你和这老仆的命,但这小的必须死。”
颜老夫人红枪出,与绿巾水匪殊死搏斗,但越来越多的水匪已上了船。
就在千钧一发之间,面容如玉,气势骇人,一身白狐裘的青年手持弯弓几箭击中。
顾西洲收弓,眼眸蕴沉寒气:“追风,救人。”
他原本是行船准备南下,调查肃王谋反一事。
就在追风等人厮杀之际,偏偏此刻颜希月等人所在的船沉了下去。
顾西洲眼眸一紧,甩下狐裘纵身跃入冷冽的江水里救人。
片刻后上了船的顾西洲,青衣染血,沉声吩咐道:“本相没事,先给她们治。”
等颜希月醒来,干净温暖的白狐裘就盖在了她身上,她打量着眼前的景象,鼻尖却猛烈地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味。
她裹着狐裘走到甲板,站在船头的颀长青年明明脚下尸横遍野,望着却像幅画似的宁静。
而那迟迟不肯开口的绿巾水匪,就在颜希月碎裂的眸光里头颅倒地。
她胃中一阵恶心,却偏偏忍着,屈膝行礼:“多谢贵人相救!”
听着是她的嗓音,顾西洲掩于袖袍下的手不动声色颤了一下,但四周都是眼线,自己又即将离京,他嗓音辨不出喜怒地开口:“颜三姑娘,等老夫人醒来,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们回府。”
颜希月讷讷地瞧着好似染了一身清光的背影,手紧紧扣住船舷,脸色也是惨白,蓦然想起之前,自己是怎么有胆子去求此人的,分明就是冷酷无情、杀人如麻。
就连他说了什么,颜希月似乎也听不真切了。
可却在踉跄离开时,被一侍从挡去了退路,尖利道:“大胆!一介民女,贵人问话,竟敢不回!”如蒲扇的手就要扇下。
顾西洲眼眸漆如寒铁,一剑飞出,飞溅的血落到了那发白的狐裘上,好像是落了梅花。
颜希月脊背寒意猛窜,忆起了在匈牙血腥的一幕幕,浑身止不住发颤。
就在她即将撑不住之际,那清冽似雪莲的气味钻入她的鼻尖,她似乎还听到了青年的轻笑。
“颜三姑娘,胆子倒是不小。”
就在这时,醒来的颜老夫人向顾西洲行了一礼:“老身参见顾相。”
顾相,狠毒残忍的顾相?颜希月余光瞧着此刻气质温和的顾西洲,眸中不可置信,但两种气质却又那么浑然天成,她手强撑着,奈何体力不支。
幸亏颜老夫人撑住了她。
顾西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淡淡道;“颜老夫人,等会儿会有人送你们回府。”
此刻疼得满地打滚的侍从,恨恨地望着纠结的颜希月,惨叫:“丞相——为何……为何——”
顾西洲嗓音冷得沁骨:“拖下去,严加盘问。”
侍从头皮发麻,大叫:“肃王,绝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放过你的。”
顾西洲漫不经心地插回惊云剑,等颜希月和颜老夫人上了岸,沉声下令开船。
“追风,等到了那边,你去探探肃王的口风。”
“另外派阿九时不时去颜府转转。”
登上了马车的颜希月遥望着船远去,依旧心有余悸。
李嬷嬷给颜老夫人擦头发,道:“都凛冬了,怎么会有水匪出现于船底呢?”
颜老夫人双目微眯:“这事,无非就那么几个人罢了。”
李嬷嬷不敢接话,颜希月冷呵,确实,能知道她们行踪的也无非那么几个人。
这事不管是谁,都脱不了干系。
颜珠珠还真是迫不及待。
颜老夫人瞧着垂眉的颜希月,最后问道:“阿月,你真的决定好了回颜府?”
“嗯。”
见颜希月这般执着,颜老夫人也终究只是道:“别怕,祖母会护着你的。”
颜希月认真地瞧着颜老夫人,也许是自个近乡情恨了吧。
颜希月立刻甩掉脑海里荒唐无比的想法,拿起一块糕点递给颜老夫人,岔开话题:“祖母,听嬷嬷说,最近京都可热闹了,不知一般京都过年都是怎么过的。”
颜老夫人:“……”
随后颜老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叮嘱道:“这顾相可不是个好惹的,残忍狠毒,嗜血暴戾。阿月,你以后见着了他,记得有多远离多远。”
颜希月脑海里再次闪过那幕,顾相的手段比之匈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孤女、一个九卿之首,怎么可能还会有交集。
颜希月在匈牙的时候,就曾听说过顾西洲,乖张暴戾、杀人如麻,匈牙人可是恨不得啖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尤其是封了侯后,他手腕愈发强硬,几乎清洗了大半的朝堂,但皇帝沉湎于酒肉中,群臣愈发畏惧。
颜希月琢磨不透此人,掀开车帘望了一会儿,热闹的欢语渐渐抚平她的害怕。
过了一会儿,颜希月开口道:“祖母,可否让马车先等等?”
明明就快到了颜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