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可认真想清楚了……之前你还执意今夜就回京都,说是想给夫人弥补生辰礼,为何,现在却转了主意呢?”
李嬷嬷确实是十分的诧异。
因为颜希月一直都在惦念这件事,这几日拖着病体都还在绣御寒的手套。
态度突然发生改变,这难免不让人怀疑。
颜希月盯着被针扎得满是孔的手指,掩住眸里翻涌的情绪。
“李嬷嬷,实不相瞒,我刚刚的梦里出现了一个白发老者,他言语犀利地把我狠狠痛批了一顿,说我是个榆木疙瘩、识人不清,虽是能以清白之身回到京都,但却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我刚刚都被吓醒了,实在是心有余悸,不管这白发老者说的是真是假,都怪我一时魔怔了,只想着回去好好修复母女情,却忘了这情感哪是一时就能修复的。”
“且母亲先行回了京都,于情于理,祖母属于长辈,也不辞辛苦照顾了我两宿,我都应该先去看望祖母才是,要是没有祖母,我也未必能撑到现在。”
颜希月诚恳的一字一句到底还是让李嬷嬷心软了几分。
她点头微笑道:“从军营到白城只需半个时辰,且那儿养伤什么的都要好些,老奴是可以带姑娘过去,但老夫人是否见姑娘,老奴就无法确保了。”
颜希月眉眼弯弯:“那就多谢李嬷嬷了。”
“只是这事可否需要告知父亲一声?”
李嬷嬷倒是对颜希月有些刮目相看了,回道:“要的,老奴等会就去说。”
“参见将军。”帐篷外的将士恭敬道。
煤油灯下,被喊做将军的人一身铠甲,五大三粗、孔武有力。
忠勇侯站在帐篷外没有进去,他现在心绪复杂、五味杂陈,不知如何面对死而复生的亲生女儿。
颜希月克制住心中奔腾的恨意,微笑地率先开口:“可是忠勇侯来了?”
她自被带到忠勇侯面前时,就情不自禁地唤了声爹爹,但忠勇侯却不许。
忠勇侯还是有些心梗,毕竟也是才刚刚找到的女儿,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内疚。
“嗯,你的伤可好些了?”
“谢谢忠勇侯关心,恢复得还算利索。”她回答得客套疏离。
气氛沉默了半晌,忠勇侯冷冷开口:“今夜大军即将起程,你是随我回京都,还是与祖母一道回去?”
颜希月特意停顿了片刻,李嬷嬷笑盈盈地开口了:“老爷,老夫人也想与姑娘叙叙,且舟车劳顿,老夫人也怕姑娘承受不住。”
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带上颜希月,此刻一听李嬷嬷的说辞,猛地松了口气:“行,我派两百人护送你们去白城。”
颜希月嗓音淡得听不清情绪:“那就麻烦忠勇侯了。”
李嬷嬷也欠身行礼。
直到忠勇侯消失在昏黄里,颜希月遥望那轮皎月,心中才有了真真切切的感受。
这一世,从这一夜开始,已经与前世截然不同了。
翌日,二百护卫就护送着颜希月到了白城。
确实如李嬷嬷所料,颜希月求见老夫人被婉拒了。
但老夫人不仅给她租了厢房,还给她请了白城最好的大夫。
“姑娘,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只是老夫人礼佛,不能见血,但你的心意她明白,还嘱咐老奴等姑娘你养好了伤,就一同陪你回府认认人,等你在府中一切顺利了,老奴再回大雁佛塔。”
颜希月喝完发苦的药,虽面色如常,但心底还是蛮惊讶的。
上一世,自己没来白城,李嬷嬷可是到了京都城门就下了车。
更别提提点她,让她在颜府站稳脚跟这种话了。
没承想,自己只是来趟白城,还没见到老夫人,不仅受到了最好的照顾,还有人第一次站在了自己这边,老夫人真是对她恩惠如山啊。
看来这老夫人,果真是与颜家那些人不同。
颜希月自然来到白城,就是抱着誓要见到颜老夫人的决心。
颜希月向李嬷嬷行了个匈牙最高的祝福礼,表明态度。
“李嬷嬷,既然我已来到了白城,就是带着对神明万分诚恳的心而来,倘若祖母真不愿见我,那我就为她祈福,直至祖母愿意与我相见,还请李嬷嬷给我买一个蒲团。”
她的执着,令李嬷嬷心有所感,这副倔强不肯放弃,而又话语明明强势却让人不自觉答应的气场,还真是与老夫人往日时的模样肖似几分。
就看她是不是临时起意,究竟能不能坚持下去了。
李嬷嬷含笑应了她。
而被颜珠珠派来的管家与小厮也终于是找到了颜希月的落脚点。
李嬷嬷见了他们,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但他们并未从白城离去,而是在附近的客栈租房随时注意着颜希月的动静。
颜希月也知道那两人留下的目的,嗤笑一声。
呵,她不回京都,这颜珠珠割腕自杀的戏码,就无法在颜家军班师回朝之日开演了。
上一世,就在五天后,颜珠珠听闻颜希月被找回悲痛欲绝留下封绝笔信,就十分决然地割腕自杀了。
还特意寻了猪血洒在屋内。
那时的整个颜家人滴水未进、米粒未吃,纷纷是惨绝人寰的模样,好像恨不得就随颜珠珠一起去了。
而这一世,她就待在白城养好伤,再随同老夫人一起回去,她倒是要看看李珠珠着急不着急割腕自杀了。
之后的三天,颜希月不仅每天都会跪在蒲团上,为颜老夫人祈福一个时辰。
还在大夫的治疗下,身子逐渐好得利索了。
但老夫人却始终没有见她的打算。
老夫人其实就住在她隔壁的四合院里,院内有几个老嬷嬷守着。
颜希月几次站在门口,几次都没有敲门。
倒是李嬷嬷每日三餐都会来看望她。
还给她带来了一些纸张,让她对着真卿字帖练练。
颜希月应下了,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祈福,她每日花费一个时辰来练字。
但效果甚为,字歪七扭八的。
李嬷嬷偷偷藏了一张在袖内,拿回去给隔壁的老夫人也欣赏欣赏。
“好像蚯蚓啊。”
一旁的婢女兰儿瞥了一眼,评价。
“老夫人,姑娘这字明明都是真卿字帖一个一个练的,怎么就跟蚯蚓乱爬似的。”
老夫人瞧着这正反面的字,重重地叹了口气,但她还是把它放在了自己收藏的名作里。
“虽然她的字是丑了些,但她已经很努力,也尽力了。”
“不许嘲笑她。”
李嬷嬷立刻瞪向了兰儿:“给姑娘送吃食去。”
“老夫人,您说的甚是,姑娘这些年可遭了不少罪,被呼来喝去、当牛做马,每日都还要当心性命不保,老奴都不敢想姑娘是怎样经历过来的。”
“而她也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满身狼藉。”
“但她却心性坚韧,还敢豁得出去。”
老夫人的脸上划过心疼,转瞬即逝,她意味深长道。
“敢不敢豁得出去,不是靠皮子说说的,且看她今后如何做吧。”
“你到时给她请一位教书先生,就名士李学剑吧。”
李嬷嬷笑呵呵:“是,老夫人,您啊总是嘴硬心软,明明都不信邪似的找了姑娘整整十年,也喜欢她……老奴记得不错的话,这李学剑可是当年您找给将军的启蒙先生呢。”
瞧见老夫人脸色不太好,李嬷嬷立马打住,岔开话题。
“老夫人,姑娘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您打算何时起程呢?”
“明日辰时就动身出发。”
“老奴告退。”
李嬷嬷片刻后就来到了颜希月的厢房,告知明日辰时即将走一事,还道要给她找李学剑做教书先生。
李学剑可是有名的文人,颜希月是真的有些受宠若惊。
她万般承诺定会好好学。
李嬷嬷瞧见她越发懂事,心中也是愈发地喜爱。
“姑娘你可知道……老夫人为何常年都是待在佛塔,而不回颜府吗?”
颜希月上一世倒是听见颜家的家仆零零散散地说过一些,但自己都还未回颜家,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摇了摇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李嬷嬷瞧见她的神态,心也更软了点,于是就亲口讲了颜府的往事。
原来,老夫人是异姓王最疼爱的小女儿,名秦凰,舞文弄墨、刀枪剑戟也是手到擒来。
靖元五年,当朝陛下的爹将秦氏许配给了颜北觉,也就是颜瑜则的爹,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成婚一年半后便诞下了颜瑜则。
然而还未等孩子满岁,北边的战事又起,颜北觉率军驰援,却中了匈牙的埋伏,下落不明。
秦氏主动请缨作战,既是为了寻找夫君,也是为了防止匈牙直捣黄龙。
她不舍地看了一眼颜瑜则,狠心地上了马,前往北边。
而颜瑜则则托付给了颜北觉的母亲王氏照料。
而这一去就是三年。
等她凯旋回归,却发现自己的丈夫颜北觉和自己的妹王妍妍暗通曲款,竟还是母亲王氏亲自促成的,而颜瑜则也一声声叫着王妍,娘,对待秦氏则是十足的冷漠。
虽然秦氏心就像被刀割了一样,用尽所有方式,还是没能换来颜瑜则的正眼,她自请和离,却被王妍妍认为她是想通过这种手段,重新获得将军的疼爱和便宜儿子的回心转意。
王妍妍特地选在秦氏生病的这天,装病,让原本心生了一点愧疚的颜瑜则,立刻就跑到了自己的床前嘘寒问暖,还跪在了佛堂求神拜佛。
秦氏的泪都已流干,她不知不觉站到了王妍妍的院子门口。
却被颜瑜则误会是要来找王妍妍算账。
他就像个小牛犊似的,眼眶猩红发怒。
“你要是敢动我阿娘半分,等我长大了绝不会放过你,绝对要将你剥皮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