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宰相王铎在调任途中竟然被土匪杀害,家眷和财物被洗劫一空,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当时大唐的社会秩序已经混乱到了极点。而王铎的惨死,王铎的门生朱温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不过,朱温可没心思管王铎的事,对他来说,最大的威胁是曾经投降过黄巢的前蔡州刺史秦宗权。黄巢兵败后,秦宗权并没有投降唐朝,而是带着黄巢的余部回到蔡州,继续跟唐朝作对。如果说黄巢一开始还能算是农民起义,那秦宗权纯粹就是军阀叛乱,而且他的手段和造成的危害,比黄巢时期还要严重。
秦宗权派手下四处攻城占地,秦军所到之处,杀人无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家都说秦宗权比黄巢还残暴。秦宗权这么大动静,军粮就成了大问题。但他这个人残忍又狡猾,没粮食吃,竟然想出了吃人这种灭绝人性的办法。一时间,从西边的关内(黄巢撤离的时候纵火焚烧),到东边的青齐(秦宗权,孙儒占领的地方),南边到江淮(高骈部),北边到渭华(朱温与李茂贞争夺华洲),到处一片衰败,人烟断绝。简直是无差别屠杀,除常规烧杀外,还强制掳掠百姓为“人牲”,每次出征前屠杀数千平民制作军粮军队行军仅携带盐巴,将屠杀的百姓尸体腌制为“腌肉”随军运输,吃尽后继续捕杀新掳平民。采用类似黄巢“巨碓”的机械化工具(推测为大型石碾),批量加工人肉糜作为军粮补给,可谓空前绝后的屠夫,其军队的食人行径,也成为中国古代战争史中罕见的系统性反人类暴行案例。
所以无论任何时代,只要有战争爆发、受苦受难的就是社会底层的百姓!
秦宗权在河南到处折腾,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朱温。唐中和五年正月,秦宗权派头领卢瑭攻打汴州,朱温率军南下迎战,在交夷把卢瑭打得大败,斩杀了数千人。虽然秦军吃了败仗,但实力还在,和朱温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秦宗权也是个有皇帝野心的人,黄巢投降的时候已经从长安败退了,但秦宗权肯定能体会到黄巢在长安称帝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唐中和五年三月,李儇下诏改元光启。与此同时,秦宗权效仿黄巢,在蔡州称帝,还设置了百官,做起了皇帝梦。秦宗权竟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李儇当然不会放过他。由于关东各镇中,徐州的武宁军节度使时溥和汴州的宣武军节度使朱温距离秦宗权最近,所以李儇任命时溥为蔡州四面行营兵马都统,朱温为蔡州西北面行营都统,还进封朱温为沛郡王。
可秦宗权根本不理会唐朝的安排,继续四处攻占掠夺。他手下的头号大将孙儒奉命攻打东都洛阳城,唐东都留守李罕之勉强支撑了一个月,因为兵力不足,实在守不下去,只好逃走了。孙儒攻入洛阳后,这个比秦宗权还残忍疯狂的魔头,见洛阳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来也没好处,于是开始在洛阳大肆搜刮,把城中能抢的都抢了,最后一把火烧了洛阳,带着抢来的财物回去了,彻底摧毁这座千年帝都最后的城市框架。李罕之得知孙儒撤出后,又回到洛阳,可城已经被烧了,没办法,只能屯兵西郊。
黄巢没能成就大事,主要原因是没有自己的战略根据地,打下一座城池也不留军驻守,属于猴子掰玉米的模式。秦宗权虽然有蔡州作为根据地,但他实行的还是黄巢那一套流寇战略,只看眼前利益,没有长远规划。洛阳是中州的要地,战略价值重大,得到洛阳,往西可以对抗唐中央军,往东可以抵御关东各镇的兵马,隋朝末年的王世充都知道洛阳的重要性,可秦宗权却只贪图财货,眼光如此短浅,怎么可能成就大事呢?
面对这么混乱的局面,唐僖宗李儇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得过且过。而朝中主事的大太监田令孜,不得不为皇帝操心。田令孜可是晚唐的头号权臣,为了自保,他紧紧抓住军权不放。之前去避暑的时候,田令孜招募了五万多新兵,分成五十四都,再加上原来控制的南衙北司,他手上握有重兵,这才觉得安心。
唐末战乱不断,各镇大多不上缴财富,所以田令孜手头也很紧张。当兵的拿不到军饷,谁还愿意给他卖命呢?田令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珠子滴溜乱转,四处寻找财源。找来找去,他盯上了河中的王重荣,因为王重荣手上有安邑和解县两大盐池。安史之乱后,朝廷的财富很大一部分就靠盐税,盐价一路飙升,从最初的每斗十文涨到了惊人的每斗三百七十文,可见盐税对朝廷经济有多重要。
盐价上涨,也意味着贩卖私盐的利润空前巨大,所以唐末私盐贩卖非常猖獗。不过朝廷还控制着河中盐池,勉强能维持日常开支。王重荣主政河中后,就把盐池据为己有,每年只象征性地给朝廷上缴三千车盐。田令孜想让王重荣把盐池交出来,仍归盐铁使管辖,这样他就不愁没钱花了。田令孜自以为聪明,可王重荣也不傻,他没了盐池的收入,自己的军队也没法维持。当时王重荣就没给田令孜面子,心想:你是皇帝的干爹,又不是我的干爹,凭什么听你的?田令孜恼羞成怒,决定除掉王重荣,夺回盐池。
田令孜操纵着傀儡皇帝李儇下诏,对王重荣进行人事调动,让王重荣调任泰宁军节度使,原节度使齐克让调任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调任河中节度使,并命令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出兵,护送王处存赴任。田令孜这算盘打得啪啪响,可这些军阀在自己的地盘上好不容易经营起了家业,谁愿意轻易放弃呢?王重荣更是不把田令孜放在眼里,上表大骂田令孜奸邪误国。
田令孜大怒,唐光启元年八月,他调动禁军,任命邠宁节度使朱玫为帅,并联合盐州、夏州、鄜州各路兵马,一共十万多人,气势汹汹地杀向王重荣。王重荣一看这阵仗,知道来者不善,赶紧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本来就恨朝廷没责罚朱温,一开始不想管王重荣的事,推脱说:
“等我灭了朱三,再帮你教训那个老太监。”
王重荣差点晕过去,又写信催促李克用:
“老大,等你收拾了朱三,兄弟我早就没命了,别废话了,赶紧过来帮帮忙吧!”
王重荣和李克用关系还不错,李克用最终决定出兵。
李克用知道朱玫经常和朱温勾结,就先上表大骂朱玫,说他和朱温狼狈为奸,是国家的祸害,必须除掉。朱玫气得暴跳如雷,心想:沙陀小子,今天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朱玫搜罗了一些江湖亡命之徒,在长安放火杀人,然后散布谣言,说这些人是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的人马。长安百姓因此对李克用多有怨恨,李克用气得上吐下血。没办法,李克用只好率兵急赴河中救王重荣。
朱玫率军猛攻蒲州,王重荣拼死守城,朱玫一时没能得手,只好屯军沙苑。十一月,李克用大军赶到河中,和王重荣合兵一处。随后,他们立刻上表朝廷,要求诛杀田令孜、朱玫等人,以谢天下。李儇哪敢对田令孜不敬,只是派使者去调解。李克用见皇帝不给面子,也不客气了。唐光启元年十二月,李克用与王重荣率军渡过黄河,进军沙苑,与中央军主力展开决战。河东骑兵强悍善战,把中央军打得大败,差点活捉朱玫。中央军残部吓得鬼哭狼嚎,纷纷逃回各自的镇地,朱玫也逃回了邠州。
河东军随后进逼长安,田令孜本指望朱玫能灭了王重荣,没想到却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他慌了神,赶紧带着惊吓过度的李儇逃往凤翔。河东军入城后,又开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经过这第二次洗劫,长安彻底破败不堪。到了唐光启二年正月,李克用捞得差不多了,回师河中整修。然后,他与王重荣联名上表,再次请求诛杀田令孜。李儇的命还在田令孜手里,拿什么杀田令孜呢?他不敢答应。田令孜因为凤翔离长安太近,害怕李克用再追上来,就请李儇去兴元避难。李儇这几年四处奔波,实在不想再折腾了,反正自己就是个傀儡,落到谁手里都一样,破天荒地拒绝了田令孜。田令孜很生气,心想:今天可由不得你。于是率兵闯入行宫,强行带着李儇逃往兴元。
因为事发仓促,李儇只带了几百个侍从太监上路,大臣们都被甩在了后面。翰林学士杜让能听说皇帝跑了,自然要追。可惜他没有马,只能靠两条腿跑。好不容易跑了十几里,遇到一个好心人,送给他一匹马,可没有缰绳。杜让能也真有办法,剪下自己的玉带,勒在马嘴上,这才追上了皇帝。相比之下,其他朝臣就没这么幸运了。天亮时,他们才发现皇帝跑了,只能步行追赶。路上还遇上了一伙江洋大盗,把李唐祖宗神庙以及百官的私财衣物抢了个精光。宰相萧遘把这笔账算在了田令孜头上,恨不得立刻除掉他,可自己手头没兵,没办法,只好派人去让朱玫率兵来救驾。
朱玫得知这个消息,心里乐开了花,亲自率领五千骑兵追来。田令孜带着李儇逃入大散关,秦岭山路崎岖难行,幸亏神策军将领王建在前头开路,扶着李儇走路,这才逃过一劫。朱玫虽然没能截住皇帝,却把唐嗣襄王李煴和百官给抢了回来,带回凤翔。
朱玫还真有“本事”,没活捉唐朝的皇帝,就干脆再立一个。唐光启二年五月,朱玫拥戴襄王李煴在长安称帝,改元建贞,尊李儇为太上皇帝,朱玫自己则被封为大丞相,兼左右神策十军使、诸道盐铁转运使,其他文武官员也胡乱封了一通。朱玫逼迫李煴下诏去汴州拉拢朱温,想让朱温为自己卖命。
朱温想得比较长远,他觉得虽然朱玫和田令孜都想做幕后皇帝,但就两人的利益价值来说,田令孜远比朱玫更有用。留下田令孜这个“大鱼”,对自己更有利,这叫放长线钓大鱼。于是,朱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骂朱玫,说他是乱臣贼子,自己绝对不会做不忠之事。当下就焚烧了诏书,把使者赶了出去。
出于和朱温同样的考虑,天下藩镇中,不承认李煴的还有河东的李克用、定州的王处存、河中的王重荣,而其他各镇却都承认了李煴。反正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能保证自己的利益就行。
六月,河中、河东以及天下兵马都监杨守亮南北合进,围攻长安。朱玫派天平军节度使王行瑜率五万军屯驻凤州,防止朝廷军马北上。朱玫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对付王重荣和李克用这边,而朝廷方面则派保銮都将李鋋、李茂贞、陈佩领军在大唐峰对峙,和王行瑜互有攻守。李克用为了捞取更多好处,上表称臣,表示愿意出兵救驾,还说要把朱玫的首级献给皇帝。不过,李克用没忘了朱温的那笔账,再次请求李儇责罚朱温。李儇现在特别需要李克用帮忙,当然得给他几分面子,不然李煴就要永远占据自己的皇位了。但他又不能放弃朱温,只能含糊地回复说,等平定长安后,自己自有主张。
李儇心里想着朱温,可朱温根本没把李儇当回事,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对付秦宗权。至于朱玫,就让王重荣他们去对付吧,自己可没闲工夫理会,毕竟守住汴州才是朱温的生存之道。
不久后,秦宗权的弟弟秦贤率领大批人马,在宋州、曹州一带劫掠。回师途中,秦贤担心朱温抄他们的后路,就派大喽啰张晊去汴州见朱温。张晊把秦贤的意思告诉朱温:
“我们两军向来没有怨恨,主将派我来和您约定划分地盘,汴水以北归您,汴水以南归我们。”
秦宗权的存在对朱温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朱温当然不愿意,但出于战略考虑,他假意答应了张晊,让他回去回复秦贤。秦贤这才放心,渡过汴水。可秦贤到底是马贼出身,恶习难改,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朱温大怒,他的地盘岂能容秦贤如此放肆?朱温先斩了张晊,以此鼓舞军心,还大声说:
“我出兵一定能打败这群家伙。”
于是率领三军急速攻打秦军后路。秦贤毫无防备,被朱温的军队杀得大败,落荒而逃。
朱温不会放过任何扩大地盘的机会。南方被秦宗权控制,他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北边。十一月,汴州北边的邻居义成军节度使安师儒治军无方,隔壁的天平军节度使朱瑄想夺取滑州。朱温得到消息,立刻命令大将朱珍、李唐宾率领精锐马步兵,抢在朱瑄前面攻打滑州。朱珍是朱温手下数一数二的大将,勇猛无比。朱珍与李唐宾攻入义成军地界时,正赶上天下大雪。朱珍不让将士避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到滑州城下。汴军冒雪架梯攻城,滑州守军毫无防备,被汴军破城,活捉了安师儒。朱温留下衙将胡真知守滑州,把安师儒押到汴州安置。
这时候,李儇还窝在兴元哭鼻子呢。也难怪他哭,当了十几年皇帝,好日子没过几天,不是在逃命,就是在逃命的路上,确实不容易。而导致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之一田令孜,也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就算千刀万剐,也难解天下人的心头之恨。田令孜决定回到成都,和兄弟陈敬瑄一起谋取富贵,总比跟着李儇这个“窝囊废”受罪强。
田令孜假称自己有急事,需要回成都看病,请求皇帝放他南归。李儇每次见到这个老太监都浑身不自在,巴不得他赶紧走。于是,田令孜美滋滋地回到了成都。
田令孜一走,皇帝身边主事的太监就是杨复光。杨复光出自宦官世家,自然想立点功来压服众人。杨复光先是在关中传檄文,大意是说,谁能拿下朱玫,就封谁为靖难军节度使。这是一条瓦解朱玫势力的计策。为朱玫卖命的王行瑜得知消息后,心里开始动摇,他越来越不看好朱玫和李煴的前景,心想:不如反了,拿下朱玫,靖难军节度使的位子不就到手了吗?
主意已定,王行瑜带兵回到长安,来见朱玫。朱玫见王行瑜擅自撤兵,顿时大怒:
“谁让你回来的?我的话你敢不听?是不是想谋反?”
王行瑜大笑着说:
“我不敢谋反,只是来抓反贼的。”
说完,命令左右将朱玫拿下,并杀了朱玫的党羽数百人。
李儇不像他那个说话不算数的老爹唐懿宗,他看王行瑜立了功,就封王行瑜为靖难军节度使,其他有功人员也都有封赏。随后,王重荣把伪宰相裴彻、郑昌图、萧遘等数百人押送到皇帝驻地。李儇不想看到他们,打算全部处死,经过杜让能的极力劝阻,最后只处死了萧遘。李儇心情大好,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点皇帝的威风,不再需要那个讨厌的老太监田令孜了。于是,唐僖宗下令将国贼田令孜流放端州。
可田令孜正在兄弟陈敬瑄那里吃香喝辣呢,根本没把李儇的命令当回事。李儇无奈,只能长叹一声,圣旨变成了废纸,皇帝的威严也荡然无存,曾经辉煌的盛唐,如今只剩下——山河破碎下的末世图景------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