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三百六十骨,洛书八万四千纹。
沈明策马过石桥时,忽想起幼年临摹《河洛剑谱》扉页的这句话。彼时母亲执着他颤抖的手,笔锋在宣纸上洇出残梅般的墨迹:"剑理通易理,你要记住,江湖从来不在山水间。"
青骢马突然扬蹄嘶鸣,打断了他的回忆。五丈外的老柳树下,七具尸体呈北斗状排列。最末那具女尸手中紧攥半截衣袖,玄色锦缎上金线绣着睚眦——这是晋王府死士的标记。
"公子切莫沾染是非。"商队老者慌忙拽住缰绳,"上个月漕帮三十七口便是这般横死道旁......"
话音未落,破空声已至面门。沈明旋身挥袖,三枚透骨钉钉入柳树,震得满枝新芽簌簌如雨。十丈外茶寮里,戴斗笠的说书人仍在弹三弦,曲调却从《临江仙》转成了《十面埋伏》。
"好一招流云袖!"西北方土坡后转出个疤面汉子,子午鸳鸯钺在掌心转出冷月般的光轮,"沈公子可知,你救的这支商队押送的根本不是丝绸?"
沈明按剑不语。晨雾漫过官道,他忽然嗅到某种熟悉的腥甜——与三日前母亲棺木入土时,嫡兄袖中飘出的龙涎香如出一辙。
"锵!"
剑出鞘的刹那,西南竹林惊起十九只寒鸦。疤面汉子暴退三丈,左肩已现血痕。沈明瞳孔微缩,方才那一剑本该贯穿对方咽喉,却被某种无形气劲带偏三寸。
"沈家剑法不过如此。"疤面汉子狞笑,鸳鸯钺突然脱手飞出。沈明正要格挡,却见双钺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直取商队中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绿衫婢女!
电光石火间,沈明怀中锦囊突然发烫。三根金针自行破囊而出,在虚空织就金色罗网。鸳鸯钺撞上金芒,竟发出晨钟暮鼓般的轰鸣。
"药王谷的周天星斗阵!"疤面汉子突然癫狂大笑,"沈周氏果然把禁术传给你了!"话音未落,人已如烟雾消散,唯余满地柳叶凝着霜色。
沈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金针落回掌心时,针尾蟠龙纹竟渗出血珠,在朝阳下泛着妖异的紫光。那个本该惊慌失措的绿衫婢女,此刻却蹲在晋王府死士尸身旁,用银簪挑开其眼皮——瞳仁里赫然映着双月交叠的图腾。
"姑娘好眼力。"沈明收剑入鞘,"不知可曾见过这种印记?"
婢女起身拂去裙上尘埃,腕间银铃轻响如泉鸣:"双月当空乃是西秦秘术,三年前却出现在药王谷废墟。"她突然摘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如雪的脸,"就像沈公子腰间玉佩,本该随药王谷少谷主葬入焚月崖。"
沈明浑身剧震。这玉佩是母亲临终所赠,此刻竟与女子颈间玉坠产生共鸣,在空中投出模糊的星图。商队老者突然闷哼倒地,后心插着半截三弦琴的雁柱——茶寮里的说书人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我叫晏无瑕。"女子弹指击碎星图幻影,"七日后子时,我在听潮亭等你。"她转身走向雾霭深处,裙裾翻涌如碧海潮生,"别忘了带上那三根沾过血的渡厄针
子夜骤雨扑灭驿亭灯火时,沈明在剑穗里摸到粒带血的黍米。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占星媒介,此刻却在掌心灼出危宿星纹。三十里外的狼嚎声里,他忽然听见铁甲摩擦的细响——晋王府的追兵到了。
"公子不妨看看这个。"始终沉默的绿衫婢女递来铜镜。镜面倒映的星空里,紫微垣正被黑气蚕食,"三日前令堂棺椁入土时,沈家祖坟的镇龙碑裂了七寸。"
沈明捏碎黍米。血色星纹渗入肌理,与怀中金针产生共鸣。婢女突然扯下人皮面具,露出眼尾朱砂痣:"药王谷三百亡魂等了这个甲子轮回,少谷主还要逃避到几时?"
暴雨穿透驿亭茅檐,在地上汇成河图纹样。沈明剑指北斗方位,剑气激起的雨幕竟映出二十年前的画面:沈家祠堂内,襁褓中的自己被换上绣着睚眦纹的肚兜,而真正的沈家嫡子正在药王谷大火中啼哭。
"周怀真用禁术为你换命时,可曾想过天谴会应在今夜?"婢女腕间银铃骤响,十七具晋王死士尸体突然直立,"子时三刻,贪狼吞月——"
话音未落,金针自锦囊破空而出。沈明周身气机暴涨,雨滴凝成三千剑意悬停半空。婢女疾退间甩出十二道符箓,黄纸遇雨却化作青铜甲虫,正是听潮亭出现过的噬心蛊!
"你与沈季渊是一伙的!"沈明剑引惊雷,青铜蛊虫在电光中炸成齑粉。婢女面皮剥落,露出苗疆巫祝的靛青刺青:"少谷主不妨猜猜,当年是谁把《青囊书》送给西秦铁骑?"
驿亭梁柱突然坍塌。沈明坠入暗河时,看见巫祝手中的双鱼珏——与他怀中半块玉佩严丝合缝。湍流中有双手将他拽进溶洞,晏无瑕的玉蚕丝在钟乳石间织就星网:"屏息,他们在用共工血追踪你。"
黑暗中亮起幽蓝磷火。七具青铜棺椁随水流转,棺盖上的北斗七星竟用活人眼珠镶嵌。晏无瑕割破手指,将血涂在沈明天权剑上:"二十年前你母亲用七星棺阵保你魂魄,今夜该物归原主了。"
剑身星纹苏醒的刹那,沈明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倒灌:药王谷地宫里,周怀真将哭闹的婴孩放进青铜棺,自己却换上沈家仆妇的粗布衣裳;祠堂密道中,真正的沈瑜被喂下封魂散,瞳仁里映出沈家主母的金雀钗......
"开阳位棺椁!"晏无瑕突然厉喝。沈明福至心灵,天权剑刺入第三具铜棺。腐臭黑血喷涌间,棺中浮起具幼骸,颈间长命锁刻着"天枢廿三年周怀真制"。
溶洞突然剧烈震动。晋王死士的箭雨穿透岩壁,却在触及星网时化作飞灰。晏无瑕扯开衣襟,心口浮现的北斗胎记与七星棺阵共鸣:"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何要寻天权剑了。"
沈明握剑的手不住颤抖。骸骨手中的玉蝉突然振翅,发出母亲哼唱的塞外小调。调子转到第七个音节时,暗河尽头的石门轰然开启,露出里面八百具身披沈家服饰的干尸——每具天灵盖都钉着渡厄针!
"这才是二十年前沈家送来的质子。"晏无瑕指尖拂过干尸腰牌,"药王谷用三百弟子的命,换来你这个假嫡子。"
惊雷炸响,石门上的封魂符无风自燃。沈明在火光中看见自己的影子——那分明是身着西秦铠甲的少年将军,手中天权剑正在滴落沈家主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