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九一直觉得自己命很苦。
父母早亡，寄人篱下。
吃不饱，穿不暖，最后还被大伯大娘一家卖给了人牙子。
即便如此。
此前在伯娘家，这样的季节里，她也是能穿上堂姐不要的旧夹袄的。
虽然还不算太暖和，但干起活来，也能抵御寒意。
进了侯府后，虽然尊严低贱到了尘埃里，挨骂受训是家常便饭，一条命也时刻悬在刀下，但吃穿用度却比在伯娘家更好了些。
可眼下。
深秋的天。
只肖再刮几阵北风，就是寒冬了。
小贵人竟然只穿了一件衣服？！
而且......
冬九视线在小贵人身上的游弋，震惊且不忍。
小家伙的身上脏得完全没眼看，污垢已经形成了厚厚的垢痂，就好像......
从出生就从来没有洗过澡！
还有许多暗痕隐覆于垢痂之下，看不太真切。
冬九心情复杂，忍不住和崽崽对视。
可能全身上下只有这双眼睛，算得上她最干净的地方了。
敏锐察觉到冬九不悦的情绪，崽崽赶紧朝她弯了弯眼睛，咧开小嘴。
每颗小米牙，都在努力表达着乖巧和讨好。
冬九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闷堵，深吸一口气后，伸手把小家伙叉抱进了浴桶里。
温感适宜的水，四面八方的拥住崽崽的小身子。
缭绕的热气，在崽崽微懵的大眼里染上一层雾气，小身子不受控制的打了个激灵。
和拖着铁链自由的奔跑一样。
眼下泡在暖烘烘的热水里，也是崽崽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抬出水面，清亮的水滴从小指头上淅淅沥沥落下来。
崽崽眼底恍然一震。
然后就本能的低头，将整个小嘴埋在水里，咕咚咕咚牛饮了起来。
之前栓崽崽的猪圈里，有一个食槽和一个盆。
一个装食，一个装水。
但陈家人都是想起来才会送一趟食物和水。
忍受饥渴是崽崽的常态。
到侯府之前，虽然吃了一块馒头，但崽崽却已经一天没有喝到水了。
喉咙早就干巴的火烧一样。
崽崽觉得自己还可再忍一天的。
可反应过来自己身处水中的时候，小人儿便再也无法控制小身子渴求的本能了。
因着太急切，一个猛子下去鼻子也溺进了水里，呛咳了好几下。
但她毫不在意，调整姿势，接着咕咚咕咚。
生怕下一刻，眼前这么清澈好喝的水，就会突然消失。
“小贵人！”
冬九失声道，“这是洗澡水啊！没烧沸的，喝不得呀！”
说话间，她赶紧伸手把崽崽捞出一截。
崽崽抬头，怔怔看着冬九。
她犯错了吗？
崽崽眼底漫上惊惶。
她一定是犯错了！
因为刚才小嘴巴喝到的水，太甜太好喝，和崽崽平时喝的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水，一定不是她能喝的吖！！
反应过来，再看到冬九惊愕的神情，崽崽赶紧伸手啪啪打自己的小嘴巴。
“错嘞，崽崽、错嘞！”
被拎出水面一截的小身子僵持着不敢动，小心翼翼看着冬九的大眼睛，宛如犯了错不知所措的狗狗。
冬九心口又莫名的揪疼了一下，眼眶也有些酸巴巴的。
“别怕别怕！”
她赶紧松开崽崽，声音放轻了些，“这是洗澡的水，没有烧沸，不能喝......”
说着冬九指了指崽崽的肚子，“喝了会肚子疼的！”
崽崽眼底的惊惶，随着冬九缓和的神色慢慢散了些。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如啄米，“不喝，疼！”
说着，小手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以前这里经常会很难受，就是姐姐说的疼吧？
想到这里，小人儿追随着冬九的眼底，乖巧越发炽烈。
“来，喝这个！”
冬九匆匆在灶台上端了一瓮水来，直接递到了崽崽嘴边。
崽崽听话的一阵咕咚咕咚，把小肚皮撑的圆滚滚的，才罢休。
“小贵人，奴婢可能会搓的有点疼哦......”
末了，冬九才挽起袖子，“要是疼就喊出来，奴婢手下也好有个数。”
崽崽点头如啄米。
冬九的手搭上了小人儿的身子，掌下的清晰的硌感，让她心口惊跳。
这一刻。
皮包骨这三个字，在这幅小身子上具象化到了极致。
冬九下手的时候，不由的屏息。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眼前脆弱的小身子弄散架了。
一层一层的垢痂搓成触目惊心的长条，不一会清水就变成了混汤。
崽崽湿漉漉的大眼，痴痴的看着冬九，小胸口有什么胀满，化成湿润从眼底泛了出来。
换了三遍水。
水还有些浑。
但崽崽的小身子已经通红。
一片通红之中，无数青紫斑驳其中。
肩背上的那块，几乎有成人手掌那么大。
伤痕新鲜，显然是今天才被打的。
冬九猛的起身。
背对着崽崽将眼角的泪飞快抹掉。
陈长根自己也有孩子。
小贵人才这么小，他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喵——”
猫叫声让冬九心中一凛，下意思寻视过去。
狸花猫静静的蹲在屏风上俯视过来。
冬九将猫眼里染着三分倨傲的谢意，看的明白。
吸了吸鼻子，她转身将小人儿仔细擦干，小心的穿戴整齐。
里衣，中衣，外衫的衣料比她身上的都好，是一等丫鬟的规制。
桃粉色的夹棉比甲，和小袴（棉裤）的衣料是府中主人家才有的规制，但是最次的那一等。
重新站在地面上时。
小脚丫没有触及冰冷梆硬的地面。
被软绵绵，暖烘烘的小鞋子包裹着。
小身子也被鲜嫩的衣衫软软的包裹着，和在水里时一样暖和。
崽崽一动不敢动了，生怕弄坏了衣服鞋子。
“喵——”
见崽崽洗干净，狸花猫从屏风上一跃而下，凑到了崽崽身边，猫声欣慰。
看到猫猫，崽崽眉眼瞬间弯起弧度，“喵喵！”
小短手张开，忍不住想抱猫猫。
却条件反射的先望向冬九。
冬九皱起了眉头。
这才有功夫考虑，该怎么把这只猫赶出去。
否则。
让人发现狸花猫的存在，她定是要挨板子的！
“咣咣咣！”
院门骤然被敲响，冬九硬生生被惊出一层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