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无为
蜜月结束回到魔都,两人就分别各自去忙各自的了。高远在移动通信方面是个专家,他想要在魔都办一家生产移动通信设备的合资企业。当时流行的BP传呼机水平太低,而搞蜂窝无线手机又缺乏基站的大规模基本建设而无法推行。最后还是联系了婚礼上见面的老将军,他马上被军队看中,拉他去搞战地网络通信,当时在大军里是个空白,所用的通信方式还是老旧的无线电模拟信号电台,通信距离不远,还抗不了干扰。和美军当时已经装备部队的数据链、跳频、数字化、蜂窝网等先进技术差距很大。他看到了一个极为广阔的用武之地。回到家,抱着辛潞高兴地说:“你给我找到了一片无比巨大的用武之地。”
辛潞则在财大举办了两次公开课,来听课的从刚刚开设的证券公司老总、政府财政官员、银行高层一直到改革政策研究的专家都有。大家对辛潞娓娓道来的华尔街实况非常感兴趣。课后回答各种问题整整用了两个小时,比正课时间还长。
然而,给辛潞的感觉也不所有都是那么舒服的。有个什么会长,拉着辛潞的手别有用心地不断抚摸,还色眯眯盯着辛潞的胸,似乎要把她看穿。辛潞毫不客气把手抽回来,转身就走。那人在背后用嘶哑的声调说,“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中国证券就在我手里。”辛潞忍不住回头:“我要的是中国企业去华尔街资本市场上市,你能给我吗?”辛潞为此和中国同行们一起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一直到七年后,第一个中国企业才在华尔街正式挂牌。
过了几天,一件更离谱的事找到了辛潞。一张请帖送到辛潞手中,请她的是总参所属的一个机构。对此辛潞有点意外,毕竟爸爸从前的很多战友部下都在军队,很多人认识她,她却不知道对方。有在总参的也说不定。
到了锦江宾馆北楼11楼的中餐厅,几个在座的都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都着便服,没有一个军人。原来这是群京都来的红二代,父辈有总参的,自己也都参过军,现在开了家投资公司挂靠在军队,那年头,军队经商是国家默许的,也算是一种时尚。
“我们了解你,你也是个红二代,这样谈话就更方便了。”一个神气活现、说话间有点心不在焉的人坐在主位上开口。
“参加我们的公司都是红二代,现在你可以加入我们。很简单,我们钱很多,但不想做什么具体的生意,都交给你到华尔街去投资,赚了钱你二我们八,赔了算我们的,你不用负责。怎么样?够诚意了吧?”
“你们想要投多少钱?”
“先小规模尝试一下,投三百万,美金。双方先磨合一下,怎么样?”
“是国家资本?”辛潞心里拿不准,要是国家的事,她不太好拒绝。
“是!但也不全是。我们自己哪里有这么多钱?”
“和国家资本二八分成?”
“哪里啊?钱是谁的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什么本钱都不用,就只管赚钱,赚了就有你两成,还不够?”
辛潞明白了,这钱来路不明。至少不能摆上明面。如果她接手,也不是为国家服务。
“对不起,我不是投资经理,我只是个投资分析师,而且现在也已经不是了。你们找错人了。”
“这我们知道,你只管提供分析建议,经理人我们会另外找。”找个经理还不容易?但是找个有眼光稳赚钱的经理太不可能了。而辛潞只要提供她在华尔街流传的神奇预测就够了。
“我已经退行一年多了,也不想再回去了。你们另外找人吧,抱歉!”
说完,辛潞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回到家她都愤愤不平:“这叫什么事啊!这还叫人民军队吗?”
高远看她气呼呼回到家,又听她这么说,大概也猜到了点:“改革开放嘛,摸着石头过河,摸到条蛇被咬一口也不奇怪。要有做错事的思想准备。我也遇到一批什么子弟,拉着我开公司赚钱。我要赚钱有那司达克还不够,用得着他们?!”
“是呀!池浅王八多,还真没说错!”
跟朱琴怡说了这件事后,辛潞心里还是不平静:“妈,你说,军队都去搞钱,这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要不要了?这和当年反动派军队有什么两样?!你们当年死都不怕,这种明目张胆搞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倾向,你们都不管,这个号称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组织,还名副其实吗?!”
朱琴怡没有立即回答。她思索了好一会,才慢慢说:“小潞,你说的不错,组织、华夏、中华民族的确是面临着一次历史选择,一次有关国家民族命运的选择。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艰难的抉择。难就难在不是一次简单地以阶级、主义的理念加以局限、预设的社会实践,也不是国家采取行政手段强制性的抉择,而是给了全国人民、各阶层各社会组织充分的自由去实践,去汲取经验教训。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制度实验。中国这么大,人这么多,底子这么薄。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只要组织领导不变,中国社会主义体制不变,国家主权不变,军队接受组织领导的实质不变,就不要害怕。你看见的现象,就是两条道路较量的表现,干部是人,军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私欲的弱点,在大潮流涌动中就会受到利益的影响诱惑,把握不住自己,就有可能做错事走错路。个人做错事可以处理,一个国家纠正错误却不那么简单。光是对照本本讲道理是不行的,鉴别真理的标准是实践,要靠事实去验证,靠现实的结果去指导十四亿人的思想抉择。淡定点,要有信心。经过三十多年的社会主义实践,广大民众是清醒的,绝大多数组织成员的基本思想立场是坚定的。领袖曾经说过,要相信群众相信组织,这是条毋庸置疑的真理。我们对自己的国家要自信。”
“对!道家有‘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的道理,政策放得越宽松自由,民间的创新激情越高,随之冒出来的问题也越多。躺着坐着不会有人摔跤。一跑起来就有人会跌倒了。”辛潞赞同道。
这件事对辛潞有一定的影响,但影响不大,她仍然积极奔走于各个金融院校、研究机构之间,给那些希望更深入了解西方金融现状、规律和具体做法的人讲解、讨论。对她用数学工具预测金融资产走向的研究方向,好几所一流院校都感到非常有兴趣。有的甚至提出请她主持建立一个专门的学科。她同意提供咨询,但无法留下来直接参与,因为她还要回美国。她在那里的研究还在继续。
一个半月假期很快到了。临走,她伏在妈妈耳边偷偷说:“妈,我有了。”
朱琴怡高兴得轻轻拍着她的背,说:”恭喜了!”又关照了很多要注意的事。
回美的飞机上辛潞告诉他有孕,高远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原准备在旧金山分手,他留下,辛潞独自去纽约的,高远毫不犹豫地陪辛潞一起去了纽约。一到纽约,他就设法找了个来美国探亲的中国留学生的母亲,在大陆时是个大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医师,照顾孕妇绰绰有余。这位母亲白天呆在家没事感到无聊,而高远又舍得花钱,一举两得,各得其所。那位母亲每隔一两天就来辛潞家看看问问,还帮她收拾一下房间。这位医生六十年代初从京都医学院毕业,毕业后在一家大医院工作。文革中被赶下乡去了边远县城医院工作过近十年,文革结束后才落实政策回到大城市的三甲医院。她非常专业、勤快、体贴。有她在,高远放心很多。
辛潞在结婚后十个月,生下了她和高远的女儿淳淳。一个小精灵的诞生,使得高远无比兴奋,仿佛就是当年辛潞出生时情景的轮回,像王哲成对她一摸一样,他常常会盯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傻傻地看上很久。然而他们却无法在美国照养女儿,因为他们都太忙了。满月后二人又一起回了趟魔都,把女儿留在高远家,由高远的妈妈带领。朱琴怡则三天两头往亲家家跑,一天不看到外孙女,这一天她就感到失落了什么。隔代亲在她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她很想把外孙女接到自己家中,一分钟也不离自己的视线。但她知道,女儿体谅她,不忍心给她的晚年生活增加负担,绑住她的手脚。女儿也尊重高远,他父母对孙女儿稀罕的程度一点不亚于朱琴怡。高远的母亲毕竟比朱琴怡年轻好几岁,高父也健在,能搭把手。辛潞的老阿姨虽然还健在,但年纪比朱琴怡还大,自然不能再给她添负担了,尽管阿姨信誓旦旦一定能象当年带辛潞一样带好她的女儿。辛潞为女儿请了个中年全职保姆,这样,孩子放在高家比放在自己家省心很多。当了奶奶的高母,则为这个孙女倾注了全部精力。她在辛潞身上看到了一个女孩子完美无缺的典范,她要想把孙女培养得比辛潞还要出色。为此,她不断向朱琴怡求教女孩子的教养、学识、举止、气质的培育。朱琴怡却用女儿常挂在嘴边的“无为”来回答她:一切顺着女孩子的天性、天质来,不用刻意去雕凿。她的兴趣是什么,就培育她什么,无需强加。说实在,辛潞小时候所有的天赋,都是自己表现出来才得到支持、加强的。没有一个兴趣是强加给她的。唯有临睡前讲一段故事的好习惯,朱琴怡传授给了林丽媛。各有各的偏重,林丽媛刻意去找的故事书,大多数是适合幼童的迪斯尼小熊大狗、葫芦娃孙悟空之类,虽然意喻并不像民族英雄、帝王将相那般深远,对淳淳智力启迪、思维能力、语文水平的提高,还是相当有作用的。而且每晚都粘着奶奶听故事,祖孙俩的心贴的更为紧密了。所有的长辈中,小淳淳最亲的就是奶奶。对此,林丽韫甚为得意。
辛潞本来还想再要个孩子,不管男女都好,她不希望女儿和她一样孤独。但是高远不同意,他太心疼辛潞了,生养过程太痛苦不说,一个淳淳她都搞得心神不定,她要继续她的研究,再分心影响就太大了。
正像一年前辛潞预感到惶恐的那样,华尔街在连年的资本高速增长中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80年代之后,美苏之间的冷战胜负基本已经揭晓——西方蒸蒸日上,而苏联和华约则陷入经济低谷,超级大国苏联被油价下跌和阿富汗战争拖累,一蹶不振。
美国经济迎来了经济空前繁荣的时期,在1987年那年整个上半年的时间内美国纽约股市多个的指数连创新高,投资者对于股票业务的信心不断攀升。
把孩子送回魔都又返回纽约后,辛潞又回到她那日复一日的教学、研究中。随后的一年中,美国经济继续高速度膨胀、积累,美国投资人的热情不断增高。最后,美国金融界积累了几年的能量终于爆发了。正像辛潞惶恐的那样,一场惨烈的危机突然降临。
1987年深秋的一个星期一早上,纽约证券交易所开盘即遭遇海量抛单如洪水决堤,超2亿股的集体抛售直接击穿了交易所的计算机防线。道琼斯指数在90分钟内垂直坠落508点,单日跌幅22.6%创下华尔街百年纪录,相当于全美GDP的1/8的财富在电子屏幕上灰飞烟灭。
这场始于曼哈顿的金融地震24小时内演变成世界性灾难:伦敦富时指数下挫11%,东京日经225指数暴跌15%,悉尼交易所被迫停摆。彼时刚登上《福布斯》的287位亿万富豪,有三分之一在此后两周内宣告破产,华尔街清洁工曾目睹证券经纪人将定制西装换作纸箱栖身。
“这不是调整,而是价值体系的坍塌。”八飞特在致股东信中如此写道。计算机模型揭示致命病灶:标普500成分股的市净率已达历史峰值3.2倍,而企业真实利润增长率不足1.8%。市场狂欢中的高频交易让股票平均持有周期从5年锐减至7天,非理性预期将美股推至实际价值3.7倍的悬崖。
辛潞从一系列采集的数据和深入的分析,可断定即将要发生巨大波动。早在股灾爆发前117天,辛潞建立的的数据中枢已预警“系统性坍塌概率超92%”。其构建的波动率熵值模型显示,美股期权的隐含波动率曲面出现违背物理规律的畸变,多年后被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洛勃特证实为“资本超新星爆发前的引力扭曲”。
但是从一个贫穷的山村走出来,进入美国资本市场仅仅几年的年轻新手,辛潞无法想象这么个庞然大物顷刻之间崩盘倒下的情景,她太不敢相信自己算出来的预测结果了。一直到危机爆发,她才猛然惊醒。
她把自己曾经的数据采集和计算过程、分析过程和推演过程都重新复核了一遍,她惊诧地发现自己的工作竟然如此准确无误,她之所以不能预测出这场危机的发生,纯粹是因为自己对美国金融强大的盲目迷信。因为她的预测和当时美国金融界一片欣欣向荣出现了强烈的反差。当她把自己的结论和导师一起讨论时,导师也不相信,还质疑她是不是数据或方法有误。虽然几年来在华尔街的连续成功,导师对她有着充分的信任和信心,但这次的预测实在太违背常识,太令人不可置信。导师和她一样,也对美国的强大过于迷信了。
从这一刻开始,她进一步加重了对金融危机的关注。没有人想到,十年之后,正是她坚持不懈对金融危机的研究,使她参与到一场保卫自己国家的生死搏斗中胸有成竹,从容应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我怎么把老子‘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这么重要的话忘了?看起来,这几年的成功和富贵已经逐渐侵入了我的心灵,蒙住了我的视线,影响了我的思维判断。我着相了。”想到这点,她对眼前下的环境更警惕了,对自己的内心保持沉静清澈也更留意了。
思想上的障碍厘清了,感觉就又敏锐起来。似乎完全跳到了局外,冷眼旁观、仔细分析的辛潞,除了华尔街的股市,还从其他地方嗅到了一丝隐隐形成的危机感。她从几年中积累的经验和强有力的精确计算结果看,又预测到了另一场危机的到来。她把这个结果告诉教授,并提出了自己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的预警。还没等教授反应过来,不出她所料的,当华尔街投行危机占据全美舆论焦点时,德克萨斯州房地产信贷泡沫的破裂如同地壳深处的次生地震,又引爆波及了多州的连环金融灾难。首先是德州系统性崩盘导致223家银行和储蓄机构倒闭,平均每周4家金融机构消失。德克萨斯、加利福尼亚等五州合计占RTC处置机构总量的46%。这个灾难传导机制又导致信贷失控,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化率突破300%红线。联邦储蓄信贷保险公司(FSLIC)偿付能力提前12个月枯竭。墨西哥湾沿岸形成了“阳光地带塌陷区”,新泽西州商业地产价格指数同期暴跌58%,佛罗里达州出现整片“鬼城”式未售楼盘,这场危机最终迫使美国国会于1989年紧急通过《金融恢复和执行法案》,耗资1600亿美元清理金融残局。
到了这个时候,商学院才真正认清了这个中国女孩的价值。她被聘请为终身教授,领导一个专门研究用数值计算方式对金融进行中远期科学预测的学科组织。
美国大学每年都有比较长的假期,辛潞一年总要回一两次魔都。一方面看望老人女儿,一方面也参与到中国的金融改革中来。辛潞出国本身就是体制派出的公费生,在领事馆竭力推荐下,辛潞被列入国家层面的外国专家行列,走进了国家顶层金融改革的理论圈。她的经验和学识,使决策层十分重视。
美国经受一场金融危机的同时,中国国内也经受了一场更为严峻、痛苦的危机考验。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因为大批国企的高债务、低效率的拖累,改革无法再继续前行了。大批国企关停并转,大批国企职工失去工作,失去赖以生存的企业,很多端铁饭碗的职工一下子陷入了贫困。国内物价飞涨,整个社会陷入经济迷茫和动荡中,连一些自信地掌控了几十年计划经济的老革命经济学家都在哀叹:“中国经济的出路在哪里?”
从未经历过市场经济的当局不知道怎么着手去管,也没有那个权威有把握制定出完整的调控计划,正是因为如此,中国的改革前景陷入了迷茫之中。民众中积累起来了巨大的致富渴望和热情,同时又有大批国企倒闭后腾出的巨大生产资料和市场,中国经济进入了一个内部能量巨大,却近乎无序的混沌状态。
和绝大多数人相反,辛潞却对此十分看好。她对一些国内同行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从计划经济进入了市场经济,就像圈久了的羊群突然放到肥沃的草原上,到处乱跑乱窜出现混乱是必然的。而市场规律的力量是巨大的,它带来的新陈代谢是最客观的,它的引导又是最合理最现实的。不用担心,用不了几年就会自动理顺进入正轨”。
对此,大多数管理计划经济,习惯了一切都在严格控制之下的官员、专家们很不以为然。“市场不就是乱争乱枪吗?还能解决混乱?”尽管辛潞在华尔街名声赫赫,在国内的专家眼中,她仍然是个不懂中国经济的外人,她的看法太“不接地气”。
实际上,整个九十年代,中国经济看起来是混乱的,困难的。然而,中国经济无声无息地在混乱中稳步积累,在市场经济这只大手的无情搓揉下悄悄地按照市场规律自行调整、迅速发展。
此时,在80年代后期,西方媒体对中国经济的看法主要是负面和悲观的,频繁使用“崩溃论”和“硬着陆”等词汇。1990年,英国《经济学人》预测中国经济已经停滞,很可能会“硬着陆”。以后,更是不断叫嚣中国即将崩溃。中国必然像苏联那样解体。
此时的辛潞,经常奔波在中美之间,她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外交家,更不是军事家,除了金融,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她所能做的是按照在西方学到的理论规律、经历过的教训经验给中国改革领导机构提出自己的建议,并提出相应的风险预测和预防措施建议。从中,她发现中美的经济规律有非常大的区别。在美国,经济理论已经非常成熟,所以各种机构同时研究,这些研究又都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站在各自利益立场上,相互矛盾,相互印证。从这些印证中,她很容易找到问题的结症。但是,要改变却非常难。因为美国是自由资本主义制度,凡事要行政介入时,一定要经过利益攸关各方面一系列冗长的争论、妥协过程,根本跟不上瞬息万变的形势。所以,即使她能预测到危机的出现,也无法采取任何措施来避免或减少损失。而中国不同,中国政府是一个和资本、经济利益集团完全无利益关系的、站在国家整体利益上的统一权力机构,这个机构完全可以在危机发生时及时调整止损,避免危机的恶化,而无需向谁倾斜、归避谁的利益、谋求谁的支持。因为整个动态模型差别非常大,尽管辛潞对危机的预测经验不一定适合中国,但好在中国对经济数据的公开程度不像美国的数据私有,在中国可以收集到几乎所有的数据。只要提出的预警有理由有根据,政府都能及时采取调控措施。很多国家在经济腾飞阶段都会出现极其剧烈的左右摇摆,发生大起大落的波动,大批企业关门倒闭,银行业坏账成灾。但相比之下中国的波动无论宏观微观都始终都小得多,被强有力地调节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没有影响到整体发展的节奏。伴随着整个发展过程,辛潞对中国经济规律的认识越来越清晰。
在大家感到困难的时刻,这看似痛苦的十年,国家经济却在持续增长。经济增长率最低一年都超过7%,是美国的二、三倍甚至更多。国营、民营、外资三种经济体制不断磨合、融合、配合,经济效率越来越稳定,中国制造的全类别、全供应链的雏形在逐步形成。
同时,世界经济史上每个经济体在快速发展过程中,必然会突发产生出很多原来没有的价值巨大的社会资源,对这些资源的抢先占有会造就出一大批超级富翁。比如美国经济崛起过程中,石油大王洛克菲勒、报业大王普利策、钢铁大王卡内基、投资银行大亨摩根等。俄罗斯私有化过程中也产生出一大批寡头如别列佐夫斯基等。这些巨头、寡头都因此凭着手中的巨额财富和影响力长期控制着国家经济命脉。对此,辛潞多次提醒有关部门,对新出现的巨大经济资源必须立即国有化,绝对不可落进私人资本特别是外资的手中。不止是辛潞,还有不少有识之士都注意到这些高价值资源的突然出现,比如迅速扩大的银行业务、投资机构、证券交易平台、无线通信牌照、互联网基础资源甚至出租车牌照等。正是在这些环节上的重视,在中国崛起过程中没有出现过任何“寡头”,即使在最微不足道的地方政权中,也没有出现超越政权的大亨、豪门家族存在。哪怕贫富差距再大,也不可能合法购买到破坏社会公平的任何特权。
九十年代,苏联解体后中美关系开始紧张,中美之间不断发生摩擦。但关系的主流仍然是经济合作。中国巨大的市场和制造业转移的优势对美国来说仍然是个巨大的诱惑,无论美国产品卖到中国还是把厂搬来中国减少成本,中国对美国资本的吸引力都是无可替代的。而自七十年代以来,西方工业化制造业分布格局基本固定。不管是美国企业、欧洲企业还是日本企业,都已经榨干了所有的潜力,既无法击败竞争对手,也无法再扩大市场的份额。资本的增值遭遇到了瓶颈,再也前行不了了。此时,中国制造带来的明显成本优势,打破了平衡。谁能到中国去生产,谁就能大幅度减低成本,在竞争中取得先机。这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的新趋势,造成了世界工业格局的大变革,一系列经济新名词充斥着整个世界:OEM(产品代工)、Reorganization(资产重组)、Merge(资产并购)、Outsourcing(制造外包)等等。在一场轰轰烈烈的削减成本、大幅提高利润率的资本盛宴中,制造业在悄悄向中国流动。这场变革在新世纪第二个十年终于从新构筑了新的局面。
一开始,经济界普遍认为当初日本制造超越西方的秘诀在质量管理,TQC是西方无法复制的法宝。而中国制造超越日本的秘诀在劳动力低成本,日本和西方也无法复制。一直到十多年后,中国制造量超越了西方总和的时候,整个世界经济界都突然懵圈了。和中国同样地大人多,劳动力比中国还要便宜的印度,得到西方的支持远比中国多,无论怎么做都复制不了中国制造哪怕一两个行业,这又为什么呢?整个世界的经济专家都不清楚中国制造的崛起,其秘诀究竟是什么。
以后连续多年,西方很多工业企业都搬进中国,外资不需要去“引”,就迫不及待地整体原地拔起迁入中国。中国放开承包模式后的农村剩余的农业人口则为这些企业提供了大批质优价廉的劳动力。迅速富裕起来的中国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购买力爆发的市场。珠三角长三角成为外资的天堂和乐园。一开始是成衣、制鞋、玩具这些劳力密集型行业,慢慢扩展到汽车、机电、制药。经营模式也从本地销售到大规模出口。在美国资本市场驰骋多年的辛潞,敏锐地看到这个现象。她对朱琴怡说,中国会接管大部分美国、欧洲的制造业企业,即将崛起。对此,大半生从事、领导了外贸、对外经济工作的朱琴怡还半信半疑。习惯于仰望西方工业太久了,朱琴怡很难转过这个弯来。不仅她难,大多数中国人也都难以想象国货会超越、替代高高在上、象征着尊贵和优渥生活的进口名牌。
辛潞的研究工作得益于中美两国稳固的经贸关系,这为她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环境进行金融领域的深入探索。她需要站在全球化的高度来研究金融,不仅仅美国在金融学方面的经验和规模实践,也需要中国发展中的问题做参照。中国的金融和美国的区别是巨大的,但那时候还没有人看出来中国的巨大潜力优势。中国金融的发展还很初步,很粗糙,规模也不大。辛潞的研究是找出来能影响、左右金融发展走势的因素,找到这些因素之间的数量关系。通过这些数量关系来准确预测发展走势。美国提供给了她很好的理论技术支持,中国也向她敞开大门提供了一切便利。虽然当时网络还不完善,很多数据不是数字化的,但采集起来并不太困难。有了大量的实时数据,辛潞对自己的研究更上一层楼充满信心。她征得改革机构批准后,在京都建立了一个分析模型,专门研究如何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的技术。
几年后,随着国内网络建设的发展,在原有分析模型的基础上,又建立了一个研究小组,直接接受国家发改委所属的金融改革组的领导,小组有几个从一流大学毕业的优等生。他们一边通过辛潞学习数值计算预测方法,一边完善直接从数据库取得统计规律的算法。而这些大数据在美国是不开放的,辛潞无法在美国进行同样的研究。
为了提高锻炼这个团队人员的水平,辛潞还特地在克大、沃顿、哈佛、芝加哥等几个美国顶级商学院为他们申请到了学位课程,分别先后在各大学取得博士学位。这个团队在后来的改革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尽管团队成员接受的系统性知识训练都来自最权威的西方院校,但辛潞从一开始就给他们树立了团队的目标:立足于中国国情,避免盲目追随西方理论。要通过深入的理论研究和实际验证,发掘适合中国社会现实的金融规律,创建具有中国特色的金融理论体系,以此指导未来中国金融行业的发展方向。绝对不要人云亦云,跟在西方屁股后面用西方理论强加给中国的金融工作,更不要狐假虎威,把西方学位当成炫耀自己的资本。辛潞把自己通过谋道的心得,变成了一个团队的精神。
高远在国内的合作取得了大跨步的进展。军方不仅在战地通信方面取得了根本的改变,涉及到干扰抗干扰、加密破译反破译、编码解码方式等都取得了巨大突破。美军在用的几项主要通信技术都被高远拿到中国来独立研究发展。为此高远被美国盯上了。尽管中美关系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友谊,但军用领域里的霸权美国一天都没有放松过。为此,高远被迫放弃了美国的公司,卖掉所有股份,回到了魔都落户。能天天陪在女儿身边,仅此就使他觉得放弃一切都是值得的了。对高远的彻底回国,辛潞没有丝毫惋惜,她觉得这是他俩迟早的归宿。
彻底回到国内的高远再也没有顾忌,索性全身心投入国防通信事业。按照通信总部的安排,进入魔都一个防务通信设备的央企担任主管技术的副总,又分别在西安和长沙的两所防务工程学院兼任了教授。他加州大学IT博士学位的学历资质,在美国一流技术刊物发表过的众多论文,多年来领导研究做出的显赫成就,以及在通信技术领域里的影响力,在80年代的国内大学中非常罕见,当个教授完全没问题。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长沙防务学院竟然还授予他一个相当于正师级的校官军衔,军衔比他在南空司令部任职的弟弟还高。对此最为自豪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他父母,而是女儿淳淳。小家伙竟然一定要妈妈给她买个可以打开的心形金项链,每天挂在脖子上。打开后镶嵌的照片是她爸爸的一身戎装。每逢人家问到她父母家庭,她就打开那个项链极为自豪地仰着脑袋大声说,“您看!我爸爸是大军!除了妈妈,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前都是大军!姨婆婆说我是忠烈之后。”小家伙口中的姨婆婆就是辛潞的老阿姨。
然而,此时正在大洋彼岸的辛潞得知这个消息后,竟然迟迟睡不着。她呆坐在办公桌前,轻轻抚摸着放在桌子上王哲成的照片,泪眼婆沙地说:“爸爸,长沙防务学院就是文革中搬去长沙的哈军大。当年您要我去考哈军大,我没去成。现在您的女婿去了,他做得比我更好,替我完成了您的夙愿。您就放心吧。”
高远回国后,辛潞每年有一小半时间回国和他以及女儿生活在一起,远远多过在美国的东西海岸之间的穿梭。这个家,越来越像个家了。
为了让自己的父母与朱琴怡能够随时团聚共同生活,高远特意在辛潞家附近的武康路上,一条静谧的弄堂深处,购置了一栋历史悠久的花园洋房。这座宅邸原本属于一位资本家,在文革期间遭到侵占,后来落实政策得以归还,但因文革中居住人数众多且缺乏维护,导致房屋结构受损,又四处违章搭建,显得破败凋零。面对这一状况,原房主束手无策,最终决定出售。高远历经近十个月的精心重建、加固与装修,将这栋洋房焕然一新,转变为一座典雅别致的欧式花园别墅。
别墅隐匿于郁郁葱葱的绿树之后,红砖墙体透露出宁静与庄重,前方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清新的草香。别墅内设有大小房间近十间,高远贴心地为父母、朱琴怡以及家中的老阿姨各自预留了一间,无论何时他们想要入住,都能轻松安排,享受阖家团员的温馨与便利。
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毕竟和爷爷奶奶不同,小淳淳的天性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她不像辛潞喜欢弹琴,她对钢琴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在绘画上有着更高的天赋。六七岁开始就随身带个小写生本,随便到哪里都会拿出来画上几笔。
为了进一步启发女儿的兴趣,辛潞又给淳淳买了一台刚问世不久的EOS-1型佳能单反相机和一组长短焦镜头。除了速写,淳淳又对摄影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可能和她画画喜欢素描有关,很奇特的是她不喜欢用市面上刚刚大肆流行的彩色胶卷拍摄,而喜欢用黑白胶卷。自己冲洗放大。为此高远还特地为她在一个密闭的储藏室布置了一间暗房,常常做她的助手,陪她在暗房里一呆就几个小时。放大的人物、风景照片贴满了女儿房间的墙。
辛潞给女儿买相机,本来只是一种试探,要是女儿浅尝辄止,又缺乏天赋,那么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料女儿如此兴致勃勃,又不断深入探索,完全变成了一种主观内在的追求,辛潞感到非常值得。她给女儿找了个摄影专家做朋友,有空就指导评说一下淳淳的“作品”,给她一点专业的提点。有机会还常带她去参观摄影展览,不断给她讲解参展照片的各项特色、技巧、优缺点和拍摄要素。这些都完全是兴趣上的交流,丝毫没有功利的压力。正因为如此,淳淳的摄影兴趣越来越稳固。辛潞非常清楚,任何功利都会给兴趣蒙上阴影、套上枷锁,得不到完全自由的放飞。
为了给女儿创造更多的摄影机会,一有假期高远就带着女儿到处去旅游,祖国的名山大川走遍之后,草原荒漠雪山冰川也一个个被这对父女踏遍了。从最北的漠河到最南的三亚,从最东的同江到最西的新疆帕米尔,最低的吐鲁番到最高的喜马拉雅,两人一一涉足,有时马不停蹄一连走几个地方。那个年代没有高铁,高速公路也不普遍,交通远没有今天这么方便。但两人还是说走就走,近的开车,远的乘飞机。
那年头经济刚刚开始快速发展,社会资源严重缺乏,车票、飞机票、旅店都非常紧张。好在高远有个军官证,买票优先,给两人的旅程节约了大量等待时间。
有一次说是要去拍海浪,两人还开着车特地到台风中心经过的浙江沿海去,冒着被大风刮倒的风险,拍了几十张滔天巨浪拍击礁石的照片。回来给爷爷奶奶好一阵说,批评高远像个十岁毛孩子一样“晤没青头”,宠溺女儿宠过了头。
有一阵,小家伙对妈妈当年生活过的蚕场突然感了兴趣,一定要高远陪她去看看。高远也突发奇想,按照当年探亲假结束从魔都回农场的方式,搭乘56次列车在哈尔滨转车,再乘一晚上慢车晃晃悠悠到达北安,尽管那一段已经开通了快车。到了北安又去乘坐长途公交,到了场部再专门花钱找了辆马车,坐着到达蚕场。指导员夫妇已经退休,搬到德都县去居住了。负责蚕场的是一位当年农工的孩子,当然,农工早就得到平反了。虽然淳淳不是第一次深入到农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更偏远的穷乡僻壤,看着这一排低矮的平房,做工粗糙的木质门窗,简陋地刷了层白灰的土墙,户内占了几乎一半面积的土炕,小淳淳还是被震惊了。站在一间唯一留下来堆放杂物,看上去歪向一边几乎随时要倒塌的土坯房前,过了好一会她才低声问:“妈妈当年就在这里生活了九年?”
“是啊!你妈妈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电灯呢,也没有机井,住的还都是这种土坯墙的草房。每次用水都要从20多米深的水井里用轱辘提水,可不方便了。”
“那时候,没有广播,没有电视,什么娱乐都没有。每年有两个月还出不去进不来,你妈妈就是在这种环境里点着你外公留下的油灯自学成才,把自己学成个英国布莱顿诺丁女校精英的,又第一个考进美国常青藤大学博士生,第一个成为大陆进华尔街的金融分析师的。”高远说着,眼眶微微湿润了。
从小就常用英语直接和父母交流的淳淳当然知道布莱顿诺丁意味着什么。
“Daddy! oh my god, you are so discerning to marry such an outstanding wife as my mother.”(爸爸,你真是太有眼光了,娶了妈妈这么个百里挑一的老婆。)
“Oh,my dear, you are so lucky too, to be born from the belly of such a one-in-a-hundred mother”(宝贝女儿,你也太幸运了,从这么个百里挑一的妈妈肚子里生出来。)
看着这相互打趣的父女,在场的人都忍竣不住了。
当晚,淳淳此生第一晚在炕上过夜。热炕使得她不断做梦,梦见自己在炽热的阳光下狂奔,浑身是汗。
妈妈的形象,从这一天起在她心里变高大了,全然不比她那个忠烈爸爸差。
在蚕场住了两天,高远又带着淳淳按照留下的地址去了现在改名为五大连池的德都县城,去找指导员夫妇。
临别之际,那位已晋升为蚕场领导的昔日农工子女,郑重其事地向高远递去一沓厚厚的钞票,至少有十来万元。他神情严肃,非常认真地对高远说:“这是指导员离开时交代的,辛潞当年投资建了蔬菜暖房,除了夏季三个月,每年都种很多蔬菜,到了冬天更是供不应求。第三年用赚来的钱盖了个更大的,德都北安好几个大饭店都常年来这里订购蔬菜,现在卖蔬菜赚的钱超过养蚕和菌菇养殖,成了蚕场最主要的收入。指导员说我们的合资经营很成功,还本付息是本分,留下这些钱要我一定要找机会交给你们。”
高远带着淳淳来到德都,找到了指导员的家。看到怯生生拉着高远衣服站在他后面,梳着两条小刷子天使般可爱的淳淳,指导员夫人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急切地一把把淳淳抱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高兴地直说:“真像!像极了!就是辛潞刚来蚕场时那个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奶奶!”淳淳不等爸爸催促,轻轻叫了一声。
“嗳!嗳!乖孩子!不过,叫奶奶有点不敢当啊!”
指导员则在一边说:“还掉眼泪呢,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别吓着孩子!”
“不!”淳淳说:“淳淳不害怕,妈妈说,奶奶对妈妈最好了。”
话从孩子口中说出来,指导员夫人更感动了:“你妈妈是我们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女孩子,也是我们最最好的好朋友。”
“那淳淳能做奶奶的好朋友吗?”
“当然!当然!”指导员夫人破涕为笑了。
那天晚上,淳淳不知怎么的一定要指导员夫人陪她睡觉,还一直缠着要她讲述她妈妈的故事,一直讲到深夜。
指导员夫妇陪着他们父女俩去游览了附近的老黑山火山口,“品尝”了透着浓浓铁锈味道的药泉,还一起坐船游览了五大连池堰塞湖。淳淳又恢复了她摄影师的角色,不停给指导员夫妇拍照。为了留给他们以后好好欣赏,她特地换成了彩色胶片。以后很多年中,来指导员家的客人看见挂满一面墙的一百多张照片,无不一张张仔细欣赏好久,不住赞赏照片拍得“太专业”了。
周末的公园或旅游景点里,人们可以看到一个十来岁,梳着两个短辫的女孩子,举着一台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长镜头相机,指挥着一个被当成模特的大男人不断改变姿势、位置、角度,满脸认真一丝不苟的样子。一边拍照,一边还不时停下来拿出个小本子记录着什么。
对此,高远乐此不疲,还一个劲为自己的木纳、不解风情道歉。偶尔,还能见到一位气质超群,仪态优雅的美貌中年女人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静静观赏着这一大一小的表演。
有一天,高远问女儿:“你怎么很少给你妈妈拍照?”
“妈妈太漂亮了,没有绝对的把握,不敢给她拍照,我怕拍不好亵渎了她的美丽。”
“那我呢?”
“你一个大老爷们,就那个熊样,拍不好无所谓,一旦拍好,可就石破天惊了。”
“呵呵!你学会讨好你妈妈了。”
“妈妈内心那么强大,定力那么好,还有需要讨好她吗?”
高远办公桌上和钱包里常常换着摆放淳淳给他新拍的照片,引来周围同事们的一片赞扬。不知道的以为他太自恋,知道的有的说他“有高仓健的神态”,有的说他“很像达式常,”还有人说他“跟格里高利派克的做派一摸一样。”每当此时,高远总是一脸自豪的满面笑容。他倒不在乎说自己像谁,而是为女儿的作品得到赞赏由衷高兴。
看到淳淳拍摄的水平越来越高,很有成就感的摄影师专家朋友一再建议把作品拿去投稿展出,还信心十足地说:“肯定能获奖!呵呵,十岁的摄影天才,一定一鸣惊人。”
对此,辛潞却一点不动心:“人生最忌讳的就是被名利所困,学习最忌讳的就是耐不住寂寞。她一旦被捧为少年天才,她的摄影路就走到尽头了。少年得志,感受到名利的诱惑,她的人生境界也就撞到天花板了。”
然而,辛潞却问高远:“你对摄影好像也越来越专业了。”
高远微笑着说:“你不总是说,通过学业收获知识是顺带的、次要的,掌握学习方式方法和积累领悟知识的过程灵感才是最重要的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学的东西有多深多专业呢?”
“是啊!”辛潞说,“我不太在乎淳淳学习什么,而在乎她因此养成集中精力的耐心、深入钻研刨根问底的好奇心、不断攀登新高度的信心和把知识和实践交互融合的习惯用心。有了这些好习惯,将来无论学什么都能驾轻就熟一往无前的。
“对了,淳淳二年级了,她学校老师有什么反映?现在的教育跟我们当年不同了,越来越重视分数,老师对她怎么看?我这个做妈的,一次家长会都没去过,哎!挺不称职的。”
说起淳淳,没有人比高远更起劲的了:“我经常和老师联系,老师反映淳淳上课思想有点不集中,爱玩,做小动作。不过成绩还可以,前三吧。”
“她语文怎么样?小学重点在语文,初中重点在几何,高中重点在物理。这三个关键知识点一定要学好学透,它们决定了她今后的高度。”
“语文?你有没有看过她写的摘要?我要求她每拍一组照片,至少写一篇随记,把当时情景叙述一遍,时间久了才不会忘记。她越写越好,我找几张给你看看,蛮有点你的文采的。”高原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给他照的半身照,照片上的高远站在交大的一幢实验楼前,神采飞扬,背面是几行稚嫩的笔迹:“ When I was still an ugly duckling, I never dreamed that I would have so much happiness!”(当我还是个丑小鸭时,我从未梦想过原来能这么幸福。)
考进交大读硕,正是当年高远决定赴美迈开的第一步,那时候,他还是个懵懂面向未来的“丑小鸭”。
“英文!她竟然用英文写摘记!”辛潞大吃一惊。
“这是安徒生的一句名言,好些这样的名言她都能背出来。这是给她讲故事时给她提的要求。”
“谁用英文给她讲故事?你?”
“你妈。她经常等淳淳睡着了才回家。睡觉前给她用英文讲个故事。你妈妈说你小时候她也这样,只是当年不太重视外文,所以都用中文讲。”
辛潞沉默了,她妈妈当年使她在阳光雨露下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而现在又默默地为淳淳浇水培土,悉心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