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香裹着血腥气直冲鼻腔,沈璃猛然睁眼,大红盖头下晃动的珍珠流苏刺得眼底生疼。耳边传来环佩相撞的清脆声响,她死死掐住掌心,直到金丝牡丹纹的喜被上洇开点点血痕。
是真的。
指尖触到枕下压着的鎏金匕首时,沈璃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柄父皇亲赐的婚仪贺礼,此刻正硌在她后腰——三年前大婚那日,她满心欢喜地将它锁进妆奁,直到被剜去双眼那夜才知,刀刃上淬着北疆最阴毒的"牵机"。
"请太子妃饮合卺茶。"
金丝楠木托盘递到眼前,青玉盏中茶汤泛着诡异幽光。沈璃盯着执盏人绣金凤纹的广袖,那袖口三道金线盘扣突然化作雪亮银针,直直刺入记忆深处——尚宫局三品绣娘独有的暗纹,前世正是用这般金线绞成的白绫,生生勒断她喉骨。
"琉璃小心!"
恍惚间仿佛又听见那声嘶吼,玄铁甲胄撞碎朱红窗棂,血珠子溅上她垂死的眼睫。可如今满室烛火煌煌,龙凤喜烛爆开的灯花里,赵景桓蟒袍上的四爪金龙正对她温柔浅笑。
"啪!"
青玉盏在地上炸开时,沈璃自己掀了盖头。凤冠明珠撞得叮当乱响,她赤脚踏过满地碎瓷,绣鞋上东珠染了茶渍,像极了朱雀台上干涸的血。
满室宫人扑簌簌跪了一地,绣娘额头抵着青砖瑟瑟发抖。沈璃盯着她袖口金线,忽地轻笑出声:"尚宫局今年新贡的浮光锦,竟舍得赏给东宫婢女裁衣?"
赵景桓伸手来扶的动作僵在半空。他腰间蟠龙佩下坠着的并蒂莲香囊随之一晃,沈璃看得真切——那香囊暗纹里藏着苏月容的闺名,前世直到被剜心时才从碎布中抖落出来。
"殿下。"沈璃拔下金簪抵住咽喉,鲜血顺着雪白脖颈蜿蜒而下,"方才合眼时见朱雀台火光冲天,怕是先祖示警。这合卺礼,不如待钦天监择了吉日再行?"
窗外惊雷骤起,紫电劈开描金窗棂。赵景桓眼底阴鸷一闪而逝,再抬眼仍是温润如玉:"璃儿受惊了,来人——"
"慢着。"
沈璃突然握住他欲抽回的手,指尖精准扣在脉门。前世为救这狼心狗肺之人苦学医术,如今倒成了最好的匕首。果然察觉他经络间浮动的滞涩——是了,此刻他该是刚服下解毒丸,毕竟那盏"合卺茶"需得两人同饮才生效。
"殿下手这样凉,可是旧疾复发?"她佯装关切,腕间翡翠镯故意磕在床柱上。前世这镯子被苏月容生生砸碎,此刻裂纹处渗出丝丝凉意,倒让她灵台清明。
暴雨就是在这时砸下来的。
沈璃倚在窗边看雨幕如瀑,翡翠镯上的裂痕硌着掌心。前世萧偃屠宫那夜,也是这样滂沱的雨。他跪在血泊里为她合眼时,腕间佛珠缠着半截红绳,染血的琉璃珠子滚进她再不会跳动的胸腔。
"郡主,镇北王求见。"
铜漏子滴滴答答响过三声,沈璃倏然转身。珠帘被夜风掀起,玄铁甲胄上雨水未干,萧偃立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阴翳中。他手中油纸伞还在滴水,伞面红梅竟与梦中血渍重叠。
"王爷擅闯东宫,是要坐实那些谋逆传言么?"
沈璃故意扬声,廊下立即传来侍卫佩剑轻撞声。萧偃却向前半步,玄色披风扫落案上合欢香炉,灰烬里未燃尽的香片露出猩红芯子——是西域幻魂香。
"朱雀台的砖,近日换过。"他将伞柄轻放在紫檀案上,铁甲与木案相碰发出金石之音。惊雷劈开夜幕时,沈璃看清他眼底翻涌的墨色,那伞柄缠着的银丝穗子,分明是她去年上元夜丢在护城河的花灯流苏。
寒意顺着脊梁攀上来。前世她至死不知,为何被幽禁冷宫三年间,窗外梅树总在雪夜无风自动。如今看着萧偃甲胄间夹着的半片红梅,喉头突然哽住——那梅枝切口平整,正是利刃削过的痕迹。
"王爷说笑了。"她指尖拂过伞面红梅,染了丹蔻的指甲按在花蕊处,"东宫修葺之事,何时轮到兵部过问?"
话未说完,腕间突然一紧。萧偃不知何时逼近身前,玄铁护腕擦过她腕骨,激得翡翠镯嗡鸣作响。他低头嗅了嗅她指尖,喉间溢出声冷笑:"郡主果然不知,朱雀台新铺的金砖,是用漠北三万将士的抚恤熔铸的。"
沈璃猛地抽手,却不料扯松了他的护腕。狰狞刀疤自小臂蜿蜒而上,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紫——那是北疆"鬼见愁"毒刃留下的痕迹,与前世雪夜中为她挡箭之人臂上的伤,分毫不差。
铜漏子突然发出空鸣,子时到了。
檐下铁马在暴雨中发出凄厉长啸,沈璃望着萧偃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咽气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彼时朱雀台烈焰焚天,那人将染血的佛珠塞进她破碎的掌心,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我终究学不会好好护着你。"
此刻她鬼使神差地追到门边,暴雨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萧偃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几乎与雨夜融为一体。沈璃握紧门框,指甲几乎掐进檀木:"王爷方才说朱雀台的砖——"
"砰!"
一道惊雷劈在院中老梅树上,火光腾起的瞬间,沈璃看见萧偃回眸时眼底猩红似血。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金镶玉步摇,正是她及笄礼上摔碎的那支,如今被金丝细细缠好,梅蕊处嵌着的东珠映着火光,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泪。
"三日后春祭大典。"他将步摇掷入她怀中,铁甲碰撞声混着雨声砸在耳畔,"若想看清这东宫的真面目,就别戴那劳什子翡翠镯。"
惊雷再起时,沈璃低头看向掌心。金丝缠绕处藏着张字条,熟悉的松烟墨写着八个字:合欢香烬,梅魂当归。
檐角铜铃突然齐声作响,她转身看向内室,发现跪在地上的绣娘不知何时消失了,只余地上一滩水渍,泛着淡淡的金粉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