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的夜宴霎时死寂,青铜烛台上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剧烈晃动。李昀握着木枪的手掌渗出冷汗,枪尖残留的松脂气息混合着血腥味直冲鼻腔。
"好个勇冠三军的六殿下。"论钦陵抚掌大笑,鹰目却寒光凛冽,"只是不知这木枪,能不能挡住我吐蕃弯刀?"金杯重重砸在案上,吐蕃使团腰间的镔铁刀鞘同时震颤。
王忠嗣霍然起身,战袍下铁甲铮鸣:"国师要战,河西十万儿郎随时奉陪!"老将军虎目扫过面色惨白的李林甫,"倒是国师带着使团入京,就不怕我大唐将士断了你们的归路?"
"够了!"玄宗猛地掀翻鎏金酒樽,琥珀色的葡萄酒在青砖上蜿蜒如血。老皇帝的目光掠过李昀染血的衣襟,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彼时还是临淄王的自己,也是这样提着滴血的横刀杀进玄武门。
李昀忽然单膝跪地:"儿臣请命,今夜便率五百轻骑驰援鄯州!"他解下腰间鱼符高举过头,"若不能焚毁吐蕃粮道,甘受军法处置!"
"胡闹!"李林甫的象牙笏板几乎戳到李昀鼻尖,"五百骑?怕是连吐蕃斥候都......"
"兵贵精不贵多。"李昀抬眸冷笑,"五百玄甲军足矣。不过需要向王将军借三样东西——河西地形图、五百斤火油,还有......"他转头看向论钦陵腰间晃动的金狼符,"敢问国师,贵军粮草可是囤在积石山?"
论钦陵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按住腰间符牌,镶满红宝石的金狼头在掌心烙出深痕。三日前才定下的屯粮地,这深宫皇子如何得知?
"看来本宫猜中了。"李昀起身掸去膝上灰尘,指尖在河西地图某处重重一划,"积石山北麓有片白桦林,最宜火攻。"他故意提高声调,"王将军可知,松脂混着火油,遇风能燃三昼夜?"
王忠嗣的络腮胡微微颤动。他当然记得三年前石堡城之战,吐蕃人就是用松脂火攻烧毁唐军粮仓。此刻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吐蕃粮道,老将军突然单膝跪地:"臣请调拨神策军五百重骑!"
"父皇不可!"李璥突然冲出宴席,腰间玉带撞得叮当乱响,"六弟分明是要私通吐蕃!他怎会对河西地形了如指掌?除非......"他猛地指向李昀,"除非他就是太子余党!"
沈蘅的鸳鸯剑突然出鞘三寸。她看着那个立于风暴中心的玄甲身影,忽然想起父亲战死前夜的低语:真正的战场不在黄沙,而在朱墙。
"三哥此言差矣。"李昀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兵书,"《卫公兵法》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这积石山..."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面色发青的论钦陵,"不正是卫国公当年大破吐谷浑之地?"
玄宗突然放声大笑。老皇帝撑着龙纹案几起身,腰间二十四銙玉带碰碎了三盏琉璃灯:"拟旨!封六皇子李昀为河西道黜陟使,统神策军八百、陇右府兵三千!"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论钦陵,"告诉赞普,朕的麒麟儿要在积石山打猎了!"
二更梆子响时,李昀在宫墙夹道拦住了沈蘅的马车。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朱墙上,恍若两柄交错的长剑。
"沈小姐可听说过'火龙出水'?"李昀将火油配方塞进剑鞘,"此物遇水不灭,最宜夜战。"他指尖擦过沈蘅腕间旧伤,那是怛罗斯战场上留下的箭疤。
沈蘅突然反手扣住他命门:"殿下可知,您要的火硝全长安只有三处能产?"她凑近李昀耳畔,温热气息带着兰麝香,"其中两处,都在宰相别院。"
宫墙外突然传来金吾卫的脚步声。李昀顺势揽住沈蘅的腰肢翻入马车,厢壁上的波斯绒毯扑簌簌落下。他贴着少女滚烫的耳垂低语:"那第三处......"
"在沈家祖坟。"沈蘅的剑锋抵住李昀咽喉,"三百斤火硝换殿下一个承诺——他日若查出怛罗斯之战的真相......"
"必以仇寇头颅,祭沈家英灵!"李昀的拇指擦过剑刃,血珠滴落在鸳鸯剑的并蒂莲纹上。车窗外,论钦陵的金狼旗正掠过朱雀大街,夜枭般的笑声惊飞了满树寒鸦。
宫漏声穿透重檐,李昀独坐在清思殿的琉璃窗下。案头摊开的河西舆图被月光染成青灰色,他指尖蘸着冷茶,在羊皮纸上勾勒出积石山的等高线。松油灯芯爆出几点火星,恍惚间竟与狙击镜里的红外热像仪重叠。
"殿下,沈家送来拜帖。"老宦官佝偻着背递上紫檀木匣,漆封处印着猛虎衔环的图腾。
匣中素笺裹着半截断裂的箭簇,李昀认出这是怛罗斯战场上特有的三棱破甲箭。当他触碰到箭身凹痕时,原主记忆突然如潮水翻涌——七岁那年的冬狩,沈光将军曾握着这双手教他拉弓,虎口粗粝的老茧磨得生疼。
"戌时三刻,永阳坊酒肆。"沈蘅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里掺着金粉,在月光下流转如星河。
更鼓声催开长安的暮色。李昀披着玄色斗篷穿过西市,胡商驼铃声中隐约听见龟兹琵琶的颤音。永阳坊的夯土墙下,卖饴糖的老妪正用木槌敲碎冰鉴,糖块碎裂声与更夫的梆子恰好合拍。
酒肆二楼的竹帘后,沈蘅卸去钗环,鸦青长发用银丝绦束成男子发式。她面前摆着套天青釉酒具,指尖正沿着杯沿缓慢画圈,涟漪在桑落酒里荡开细密年轮。
"三百斤火硝,够烧穿吐蕃三个粮仓。"她推过一卷泛黄的《水经注》,书页间夹着张地契,"沈家祖坟在骊山北麓,守墓人姓莫,见虎符才会开矿。"
李昀注意到她左腕缠着串伽楠香珠,每颗珠子都刻着极小的梵文。当他想凑近细看时,檐角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抄起银筷掷向房梁,现代反恐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快过思考。
"喵——"黑影裹着碎瓦坠下,却是只通体漆黑的波斯猫。沈蘅的鸳鸯剑已然出鞘三寸,剑锋映出窗外晃动的灯笼光。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李昀用筷尖拨开黑猫颈毛,暗红血珠渗入木质地板。猫爪缝隙里嵌着半片金箔,正是鸿胪寺宴席专用的西域贡品。
沈蘅忽然吹灭烛火。月光如银纱漫进窗棂,她扯开屏风后的暗道幔帐,霉湿气息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暗道石壁上布满抓痕,最深的一道里卡着半枚断裂的指甲,血迹早已氧化成褐斑。
"这是神龙年间修的逃宫密道。"她指尖抚过壁灯铜兽,"武三思曾在此囚禁过相王的谋士。"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像是巨兽在甬道深处磨牙。
李昀摸到腰间火折子,现代特种兵的经历让他对密闭空间格外敏感。当磷火擦亮的瞬间,他看见沈蘅脖颈后浮现出淡金色刺青——正是太子血书末尾的凤尾纹章。
"小心!"沈蘅突然将他扑倒在地。三支弩箭擦着发髻钉入砖缝,箭羽上绑着的信笺被磷火引燃,焦糊味中浮现出靛蓝色的花体吐蕃文。
李昀就着残焰辨认出"金城公主"四字,这是玄宗早年和亲吐蕃的胞妹。记忆碎片突然刺痛神经,原主八岁那年曾撞见金城公主的使女在御花园埋下鎏金匣,而次日那宫女就溺死在太液池。
暗道尽头传来铁链拖曳声,像是有人拖着镣铐蹒跚而行。沈蘅的呼吸拂过他耳畔:"三年前怛罗斯之战,有支唐军带着龟兹舞姬的驼队失踪,后来有人在碎叶城见过她们的银脚铃。"
潮湿的阴风卷着腐叶扑来,李昀摸到墙砖缝隙里的黏腻液体。当他将火折子凑近时,暗红血迹中竟闪烁着诡异的荧光,像极了现代战场上见过的放射性物质。
"退后!"沈蘅突然挥剑劈开蛛网,剑锋在石壁上擦出连串火星。借着刹那光亮,李昀看见前方堆着十几个樟木箱,箱体上的吐蕃狼头印被剑痕一分为二。
撬开的箱内整齐码放着手掌大的琉璃瓶,淡绿色液体中悬浮着某种节肢动物。李昀用衣角裹住手掌拿起一瓶,发现瓶底刻着行小篆——正是沈光将军出征前的绝笔:"月满则蚀,谨守骊山。"
突然,整个暗道剧烈震颤。沈蘅腕间香珠应声而断,珠子滚落时在地面拼出半幅星图。李昀认出这是北斗七星的变异排列,在现代他曾见过同样的图案刻在新疆古墓的陨铁上。
"快走!"沈蘅拽着他冲向岔道。身后传来木箱爆裂的脆响,那些绿色液体遇到空气瞬间汽化,将石壁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一只琉璃瓶滚到李昀脚边,瓶身上的狼头纹在雾气中扭曲成可怖的笑脸。
当他们跌出暗道口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沈蘅的袖箭射落追兵瞬间,李昀看见骊山方向腾起狼烟——那是沈家祖坟所在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