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夏栀数到第七道水痕时，素描本被斜飞进来的雨丝洇湿了边缘。她慌忙合上画册，夹层里的速写纸却飘落在地——那张标注着十年前日期的画像正对着她微笑。

"夏夏！"林小满举着湿漉漉的雨伞冲进画室，"学生会说要拆天台防坠网！"

炭笔在宣纸上折成两截。夏栀望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走廊，江逾白昨天还在那里用粉笔画跳房子格子。彩色的粉笔画正在被雨水冲刷，像逐渐消失的彩虹桥。

雨靴踩过水洼的声音由远及近。江逾白拎着滴水的画箱出现在门口，白色校服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肩胛骨。他摘下淋湿的助听器甩了甩水，耳廓被雨水泡得发红。

"听说有人要当救世主？"他径直走到夏栀面前，潮湿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林小满倒抽冷气的声音格外清晰。夏栀看着他在自己画架旁坐下，发梢的水珠坠在锁骨窝里晃悠。他居然穿着那件沾着钴蓝色颜料的衬衫，污渍在雨水浸泡下晕染成星空。

"防坠网的事......"

"这个。"江逾白突然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校园论坛页面在雨声中幽幽发光。置顶帖是张模糊的抓拍：天台星光下，少年揽着少女的腰，防坠网在他们身后弯成月牙。标题刺目得让人眩晕——《美术生与聋子的高空罗曼史》。

夏栀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那晚江逾白睫毛上沾着的纸星星，想起他说"震频过载的心跳声"时滚烫的呼吸。原来在旁人眼里，那是场荒唐的表演。

"教导主任给的方案。"江逾白点开文档，"要么拆防坠网，要么......"

"要么我们保持三米距离。"夏栀盯着《学生行为规范》修订条款，忽然笑出声。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她裙摆上印出深色花瓣。

江逾白歪头看她："怕吗？"

"什么？"

少年突然起身，画架被他撞得晃了晃。他跨过满地画具走到窗前，沾着雨水的指尖在玻璃上画出跳房子格子："这样。"

夏栀看着他倒退着数格子，湿透的衬衫下隐约可见腰腹线条。他在第七格站定，张开双臂像站在平衡木上："现在正好三米。"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夏栀看见他背后的乌云正在吞噬最后的天光，而他的眼睛比暴雨前的海面还要暗沉。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却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画室门被猛地推开。

"江同学！"学生会长程野举着DV冲进来，"教导处找你......"

江逾白突然向后仰倒。夏栀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少年单手撑住窗框，整个身体悬在窗外。雨水打湿的衬衫灌满风，像鼓起的帆。

"江逾白你疯了！"程野的DV摔在地上。

夏栀冲向窗边时，江逾白突然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他晃了晃缠在手腕的速写本绑带，本子正稳稳卡在窗棂之间："第七格下面是安全气垫，上周刚换新。"

程野脸色铁青地离开后，江逾白变魔术般从画箱掏出姜茶。保温杯塞进夏栀手里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发抖。画室里漂浮着生姜与蜂蜜的甜香，混着他身上潮湿的雪松气息。

"为什么挑衅他？"夏栀盯着杯口氤氲的热气。

江逾白正在用美工刀削炭笔，闻言刀尖顿了顿："你看他DV的型号了吗？"

见夏栀摇头，他勾起嘴角："和论坛照片的Exif信息匹配。"

雨滴在窗台炸成水晶花。夏栀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人，早把一切算计得清清楚楚。就像他十年前就画下她现在的模样，像命运埋下的时光胶囊。

放学铃响起时，雨下得更大了。夏栀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江逾白撑开透明雨伞走进雨幕。他转身时伞沿扬起水花，在黄昏里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要共享心跳频率吗？"他晃了晃伞柄。

夏栀钻进伞下的瞬间，听见助听器传来电流杂音。江逾白把左耳的设备关掉，于是世界只剩下雨打伞面的闷响，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为什么关掉？"

"这样。"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就只能听见这个。"

校服布料下传来蓬勃跳动，夏栀的指尖被烫得蜷缩。他们走过被雨水淹没的跳房子格子，每一步都溅起破碎的彩虹。便利店暖黄的灯光在前方晕染开，像黑暗海面上的灯塔。

关东煮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江逾白咬着竹轮卷，突然用筷子尖在雾气上画画。夏栀看着他画出戴护士帽的小女孩，笔触稚嫩得不像他平日的风格。

"七岁复健时学的。"他吹散热气，"医生说要重建神经连接。"

夏栀的汤勺磕在碗沿。她看着雾气重新聚拢，盖住那个笑容灿烂的小护士。那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当时觉得这个阿姨好凶。"江逾白在重新升腾的雾气里画鬼脸，"直到某天发现她在储物柜藏糖果——粉色玻璃纸包着的那种。"

夏栀的瞳孔微微颤动。她突然起身撞翻椅子，抹开整面玻璃的雾气。水珠顺着掌心纹路滚落，她在斑驳的痕迹间拼命寻找，终于看到角落里的日期——2013年4月17日。

"你早就知道......"她转身时撞进江逾白怀里。

少年稳稳扶住她的腰，关东煮的香气缠绕在呼吸间。他低头时鼻尖几乎碰到她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我知道你偷偷把午餐里的胡萝卜塞给我，知道你把止咳糖浆换成蜂蜜水，知道你每晚躲在被窝里画星星......"

便利店音乐突然切换成钢琴曲。江逾白跟着哼唱起来，正是夏栀手机里单曲循环的那首《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他的嗓音低哑如大提琴，震得她耳膜发麻。

"那年圣诞节，我在复健室听见这首歌。"他带着她转了个圈，雨伞上的水珠簌簌坠落，"当时想，要是能见到长大的你......"

夏栀的帆布鞋踩在他球鞋上。隔着薄薄的鞋面，能感受到彼此血管的搏动。他们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蝴蝶，在圣诞颂歌里笨拙起舞。

"江逾白。"

"嗯？"

"你的心跳..."她踮脚凑近他右耳，"超过120了。"

少年突然将她抵在自动贩卖机上。硬币在机器里哗啦作响，橙汁罐滚落到脚边。夏栀看着他喉结滚动，看着他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水珠，看着他唇间呵出的白雾慢慢靠近。

"夏栀。"他的拇指摩挲她腕间结痂的伤痕，"闭眼。"

世界陷入黑暗的瞬间，耳边响起易拉罐开启的脆响。冰凉的橙汁罐贴在她脸颊，江逾白笑得整个人都在颤："你以为我要吻你？"

夏栀夺过橙汁罐砸向他胸口。少年灵活地后撤，却撞翻身后的糖果架。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滚落满地，在积水里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们在糖果雨中追逐，直到江逾白突然停住。夏栀撞上他后背时，听见他急促的呼吸："看。"

便利店玻璃外，程野正举着DV拍摄。镜头反光像冰冷的刀锋，划破雨夜的温情。江逾白忽然抓起一把糖果，用力砸向玻璃窗。

"哗啦——"

彩色的糖纸在玻璃上炸开，宛如烟花绽放。程野的镜头瞬间被彩虹糖淹没，他气急败坏地擦拭设备时，江逾白拽着夏栀冲进雨幕。

他们在霓虹灯下狂奔，踩碎满地光影。夏栀的帆布鞋灌满雨水，却忍不住跟着大笑。江逾白把雨伞抛向空中，任它像透明水母漂浮在夜色里。

"夏栀！"他在十字路口转身，身后广告牌的光为他勾出银边，"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少年掏出手机，论坛页面在雨中幽幽发亮。他点击删除键的瞬间，夏栀的特别关注提示音响起。暴雨冲刷着发烫的屏幕，她看见自己三小时前发的帖子正在疯狂刷新。

【置顶】用户XZ723：<天台的1001颗星星>摄影集.zip

缩略图在雨水中逐渐清晰：不同角度的防坠网像银色琴弦，纸星星在月光下流转的光泽，还有玻璃罐里正在发芽的紫藤种子。最后一张是速写画的特写——十年前病床边的女孩，和十七岁在星空下回眸的少女在画纸两端隔空相望。

江逾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睛亮得惊人："我赌三分钟内，支持保留防坠网的投票会反超。"

夏栀看着实时投票柱状图如春笋般疯长，忽然想起医务室那个染着消毒水气味的黄昏。原来有些战争不需要呐喊，美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剑。

"你早就计划好了。"她看着雨中闪烁的便利店招牌。

江逾白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颗星空棒棒糖。糖纸在雨中沙沙作响，他撕开包装的动作像拆封信件："从十年前收到那颗玻璃纸糖果开始。"

夏栀含住糖果时，尝到雨水和血的味道。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铁锈味在舌尖纠缠。她看着江逾白在雨中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个倾覆的世界。

手机在掌心震动，论坛跳出新消息：

【管理员】防坠网保留决议全票通过

夜雨突然温柔起来。夏栀摸到江逾白的手，发现他的脉搏正和自己的心跳共振。远处传来模糊的钟声，他们同时想起十年前医院走廊的挂钟。

原来念念不忘，真的会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