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的腥气凝成实质的雾,攀在船沿的白骨手掌骤然收紧。宁虞的裁情刀尚未出鞘,摆渡人的竹篙已横扫而过,九连环禁步撞出的音浪竟将那些天道之眼震成血沫。
"星君可知,这船票是要用因果来抵的?"摆渡人掀起斗笠,露出张遍布缝合线的脸——左眼是清微道长的琥珀瞳,右眼却是司溟的蛇类竖眸。他枯槁的指尖划过宁虞腕间红绳,绳结处新生的青铜铃突然渗出金血,凝成"宁珏"二字。
宁虞的瞳孔映出河面倒影。本该漆黑如墨的忘川水,此刻竟泛着诡异的星辉——那些被引魂灯困住的宁氏族人魂魄,正随着星辉流转拼凑出北斗阵型。阵眼处浮沉着半截焦黑剑骨,骨身上的裂痕与天璇剑骨如出一辙。
"判官笔在等您。"摆渡人突然将竹篙插入船板。渡船应声解体,宁虞坠入忘川的刹那,看见对岸曼珠沙华丛中的红伞倏然收拢——伞下之人的背影,竟与剑尊道侣分毫不差!
粘稠的河水灌入鼻腔,却不是预想中的阴冷。宁虞的裁情刀突然软化,如活蛇般缠绕住他的右臂,刀柄处睁开只猩红竖瞳:"好久不见,贪狼星君。"
这声音他至死难忘——正是量天尺断裂时,天道在他识海中最后的嘶吼!
"你竟敢寄生裁情刀......"宁虞的罪骨咒逆向流转,梵文锁链顺着刀身攀附。河水中的星辉突然沸腾,化作万千金色丝线缠住他四肢,每根丝线末端都系着盏引魂灯。
竖瞳愉悦地收缩:"你以为斩断量天尺就能赢?这忘川才是真正的量天池——"刀身暴起青光,映出骇人真相:所谓宁氏灭族惨案,不过是天道为填补忘川星轨缺口设的局。每盏引魂灯都对应某个被篡改的因果,而宁虞轮回七世积攒的恶业,正是滋养星轨的养料!
"阿姐说得对......"晏无的声音突然自红绳中的青铜铃传来,"酆都最可怕的不是判官,是人心里的秤。"
宁虞的裁情刀猛地刺入自己心口。金血喷涌的瞬间,忘川河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三百盏引魂灯齐齐炸裂,被困的宁氏残魂化作流光汇聚刀身。竖瞳发出凄厉尖叫:"你竟用情魄喂养裁情刀!"
"这不正是你教的?"宁虞冷笑,刀锋剜出块跳动的星云,"以因果为饵,钓天道上钩。"星云核心处,清微与司溟扭曲的元神正在融合,他们足下延伸出的金色丝线,赫然与摆渡人的缝合线相连!
曼珠沙华丛中的红伞忽然旋至头顶。伞面绘着的酆都审判图活了过来,十殿阎罗的虚影自伞骨渗出,手中生死簿无风自动:"罪人清微,私改星轨,盗取七情,判入剜心狱九千载——"
"且慢!"宁虞的刀尖抵住生死簿,"这判词少了一人。"他扯断腕间红绳,青铜铃坠入忘川,铃舌竟化作宁珏残存的半缕情魄,"三百年前的双生祭,判官笔为何不写?"
酆都大帝的虚影自伞面浮现。他手中判官笔滴落的不是墨,而是宁虞剜出的金血:"星君可知,判骨书的字迹需用因果写就?"笔锋划过虚空,浮现出宁虞从未见过的画面——剑尊道侣剖腹取骨时,腹中双生子脐带缠绕处,天生带着道血色星纹。那纹路与忘川星轨的缺口完全契合!
"原来我与阿珏......"宁虞的罪骨咒突然灼如烙铁,"才是修补天道的材料!"
"是钥匙。"酆都大帝的叹息掀起忘川狂涛,"双生子七情为匙,剑骨为刃,可启量天池真正的秘密——"判官笔突然调转方向,在宁虞眉心刻下血色"判"字,"比如,你体内藏着最后半部《灭度五炼生尸妙经》。"
裁情刀应声暴走。宁虞的识海被强行撕裂,他看见自己跪在玉虚宫废墟上,手中道经缺失的页角正被金血填补——那些经文根本不是超度之用,而是炼制"人鞘"的秘法!当年清微教他的渡厄印,每一笔都是为将剑骨熔进魂魄做的准备。
"好得很......"宁虞怒极反笑,裁情刀引动忘川星辉劈向判官笔,"这腌臜三界,果然该用业火洗一洗!"
刀笔相撞的刹那,曼珠沙华尽数枯萎。酆都大帝的虚影突然碎裂,露出底下真正的判官——那袭绣着北斗纹的玄色官袍下,赫然是晏无阿姐森白的骸骨!她空洞的眼眶中腾起幽蓝鬼火,指骨捏着的正是宁虞在归墟见过的青铜命牌。
"阿珏等得太久了。"骸骨判官的声音混着金石之音。命牌碎裂处升起座血肉祭坛,坛上悬浮的正是双生子脐带缠绕处的血色星纹——此刻那星纹正疯狂吸收忘川星辉,逐渐凝成柄刻满噬魂咒的钥匙!
宁虞的裁情刀突然脱手,与钥匙产生共鸣。他这才惊觉,刀柄处的竖瞳不知何时已变成宁珏的脸:"兄长,用我开启量天池......"少年帝王的面容在星辉中扭曲,"这是唯一解脱的法子......"
忘川河在此刻倒流。摆渡人的渡船重新凝聚,船身却是由无数宁氏族人的颅骨拼成。晏无的红伞自天际坠落,伞面饿鬼道众生正在撕咬天道竖瞳:"小郎君,莫忘伞骨与伞面的因果!"
宁虞抓住伞柄的刹那,酆都城响起震耳欲聋的晨钟。骸骨判官的指骨插入自己胸腔,扯出团跳动的星云——那里面封存的,竟是剑尊道侣被剥离的"慈母魄"!
"以七情补天,本就是骗局。"骸骨判官将星云按入宁虞心口,"你母亲真正留给你的,是这把裁情刀——"她指骨抚过刀身,噬魂咒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真容:哪里是什么神兵,分明是半截缠着脐带的断骨!
宁虞的识海轰然炸响。记忆如潮水冲破封印——三百年前暴雪夜,母亲剖出的不是剑骨,而是用自己肋骨打造的裁情刀。清微篡改了他的记忆,将真正的"钥匙"藏进罪骨咒最深处的枷锁!
"阿珏......"宁虞握住血色钥匙,看向祭坛上逐渐虚化的弟弟,"这次,换我当锁。"
钥匙刺入心口的刹那,忘川星轨骤然崩裂。摆渡人的渡船化作齑粉,骸骨判官的笑声混在风暴中:"七星归位时,别忘了你母亲的嫁衣......"
当宁虞再次睁眼,已站在量天池边缘。这里没有星辰,唯有无数金色齿轮咬合转动——每个齿轮都刻着修士的生辰八字,而最大的那个齿轮上,清微与司溟的元神正被反复碾压。
"终于来了。"天道的具象化体是团不断坍缩的星云,祂的声音直接震荡魂魄,"你以为斩断量天尺就能改变什么?看看这池中——"
齿轮突然加速。宁虞看见自己轮回七世的画面:第一世被清微斩于诛仙台,第四世成为司溟的傀儡,第七世在归墟被天道吞噬......每个结局都完美嵌入齿轮的凹槽。
"情魄星是变数?"天道的嗤笑掀起星尘风暴,"不过是本座为打发无聊放的烟花。"
宁虞的裁情刀突然软化,缠绕住最近的齿轮。他任由星尘割破脸颊,掌心血色钥匙与宁珏的残魂共鸣:"你算尽一切,却漏算了双生子间的'妄念'——"
刀锋刺入齿轮缝隙的刹那,整个量天池响起婴儿啼哭。三百年前剑尊道侣剖腹取骨的场景重现,但这次,她怀中双生子的脐带没有断裂——血色星纹沿着脐带蔓延,竟将天道的齿轮染成绯红!
"不可能......"星云剧烈震颤,"七情怎能污染量天池!"
"因为这不是情。"宁虞的白发在风暴中狂舞,裁情刀彻底化作脐带缠绕的断骨,"是母亲临终前,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爱'。"
齿轮接连爆裂。清微与司溟的元神在尖叫中湮灭,天道星云被染红的齿轮反噬,逐渐坍缩成枚青铜铃铛——正是晏无遗落在噬月湾的那枚!
酆都城的晨钟再次敲响。宁虞跪在量天池废墟上,看着血色星纹汇入忘川。对岸的曼珠沙华重新绽放,每一朵都托着盏宁氏族人的魂灯。
"戏还没完呢。"红伞轻轻罩住头顶。宁虞抬头,看见晏无的残魂凝成实体,伞面绘着的再不是地狱变相,而是剑尊道侣怀抱双生子微笑的场景,"东海归墟的潮信要来了,小郎君可听到......"
她的话被海啸声淹没。宁虞望向东方,朝阳跃出海面处,七座剑冢正浮出水面——每座冢前都立着块无字碑,碑上缠绕的脐带还在滴落金血。
腕间红绳自动重组。宁虞知道,这场跨越三百年的因果,终于到了该了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