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柄冰剑悬于苍穹的刹那,极北之地的罡风骤然停滞。宁虞的白发在星辉中狂舞,左臂冰骨上浮现的纹路与清微道长手中的剑骨拂尘共鸣,发出刺耳的铮鸣。北斗星宫的方向,诛仙台隐现于云层之上,台周盘踞的雷光如锁链般缠绕着七根通天玉柱——每根柱顶皆嵌着一枚剑骨,骨缝间渗出的金血正缓缓汇向中央的祭坛。
“文曲骨、廉贞骨、武曲骨……”宁虞的瞳孔映出玉柱上熟悉的梵文,喉间涌上腥甜。那些本应镇守魔渊的剑骨,此刻竟成了清微汲取星辉的媒介。师尊的虚影立于祭坛之上,道袍无风自动,腹腔中探出的半截剑骨如活物般蠕动,将漫天星辉吞入骨缝。
“为师教了你二十年剑诀,却未教过你——”清微的嗓音褪去往日慈和,裹着金石相击的冷厉,“何为真正的‘渡厄’。”他拂尘轻扫,六根剑骨骤然爆出紫电,化作囚笼罩向宁虞。电光触及冰骨的瞬间,宁虞识海剧震,恍惚见自己跪在诛仙台上,锁魂钉穿透的并非琵琶骨,而是脊梁中那根贪狼骨。钉入骨缝的刹那,师尊的声音自虚空传来:“剑骨为鞘,方镇魔渊。”
“虚伪!”宁虞暴喝,左臂冰骨悍然劈向电笼。骨刃与紫电相撞的轰鸣中,冰原崩裂,蛰伏于渊底的雪妖残魂哀嚎着化为青烟。晏无的红伞自后方旋至,伞面饿鬼道众生嘶吼着撕咬电光,她却轻笑:“清微老道,你这‘渡厄’之法,莫不是将三界生灵都炼成灯油?”
清微眼底掠过阴鸷,拂尘再挥,六根剑骨竟凝成北斗阵型,阵眼处浮现宁虞母亲的虚影——星纹嫁衣破碎,心口插着的本命剑正被星辉一点点拔出。“你以为斩灭为师便能终结一切?”清微五指虚握,宁虞母亲的尸身陡然扭曲,“这女人的魂魄早已与文曲骨共生,剑骨碎,则她永世不得超生!”
宁虞的剑势倏然凝滞。记忆中母亲将贪狼骨植入他脊背的画面与眼前虚影重叠,冰骨上的纹路骤然黯淡。清微趁势欺近,剑骨拂尘如毒蛇缠上他脖颈:“乖徒儿,你生来便是剑鞘,何苦挣扎?”
“剑鞘……”宁虞低笑,右腕葬剑痕突然迸出血光。师尊未曾料到,那被他视为枷锁的“镇渊”咒印,此刻正顺着拂尘反向侵蚀剑骨!清微面色骤变,欲抽身却已迟了——宁虞左臂冰骨生生折断,骨茬刺入自身心口,贪狼骨感应到宿主濒死的危机,竟爆出吞天噬地的凶煞之气!
“你竟敢自毁剑骨?!”清微的虚影被煞气冲散,祭坛玉柱接连崩塌。宁虞踉跄跪地,鲜血自七窍涌出,却笑得癫狂:“师父可知……罪骨咒发作时,我看见了什么?”他染血的手指插入冰层,挖出一块浸满金血的冰晶,“百年前道门屠戮宁氏全族,您站在尸山巅笑的模样,可比现在真实得多!”
冰晶炸裂的瞬间,记忆如利刃剖开幻境。宁虞终于看清诛仙台上的真相——所谓“弑师”,不过是清微为剥离他体内贪狼骨设的局。三日前诛仙阵中的血雾里,师尊亲手将噬心蛊种入自身金丹,只为演一场“死无对证”的戏码!
“原来从狼窝捡我回去那日起,您便计划用我养骨。”宁虞以断骨为剑,指向清微真身所在的星宫,“可惜您算错了一步……”他脊背上的罪骨咒突然燃烧,梵文化作锁链缠住六根剑骨,“剑尊留下的,从来不是枷锁,而是七情!”
最后一字落下,冰原上的雪暴逆卷向苍穹。贪狼骨彻底苏醒,宁虞的白发寸寸染黑,左臂重生出血肉,掌心星图却化作狰狞鬼面。北斗七星在此刻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轮血色妖月——那是魔渊秽气冲破封印的征兆!
“疯子!你竟引秽气入骨!”清微终于露出惧色,试图召回剑骨,却见晏无的红伞已罩住祭坛。伞下饿鬼道众生啃食着星辉,而她指尖捏着的,正是文曲骨中抽出的母亲残魂!
“还不明白吗?”晏无将残魂按入宁虞眉心,红伞寸寸碎裂,露出伞骨上密布的剑痕——每一道都与宁虞记忆中的葬剑痕重合,“阴傀宗的红伞白骨娘,本就是剑尊剖骨时溅出的心头血所化。”她身形渐淡,声音却清晰如刻,“百年前我未能护住主上,今日便用这百年修为,为你开一次‘天隙’!”
红伞彻底消散的刹那,时空凝滞。宁虞看见血色妖月中裂开一道缝隙,隙内延伸出的白骨长阶直通星宫。阶梯尽头,清微的真身正在剥离最后一根剑骨,而他脚下踩着的阵图,竟是以三界生灵魂魄为墨所绘!
“今日,弟子便用您教的离恨剑法——”宁虞踏上长阶,每步皆踏碎星辰。贪狼骨、文曲骨、廉贞骨……七根剑骨自他脊背破体而出,于身后凝成剑尊虚影,“送师父一场真正的渡厄!”
清微暴喝,七剑骨汇成巨剑劈来。宁虞不避不让,任剑锋贯穿胸膛,染血的手却死死扣住清微命门:“您可知剑骨为何择主?”他掌心鬼面吞吐秽气,将清微的元神拽入魔渊裂隙,“因为它们恨极了道门的腌臜——”
星宫崩塌的轰鸣声中,宁虞捏碎了清微的元神。七根剑骨哀鸣着坠向大地,所落之处升起通天光柱,将魔渊秽气逼回地底。三日后,幸存者看见北斗七星重现苍穹,而极北冰原上多了七座剑冢。冢前无碑,唯有风雪掠过时,依稀响起红伞下的铃音。
宁虞跪在最高处的剑冢前,将晏无残存的伞骨埋入雪中。右腕葬剑痕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形如红伞的疤痕。他望向远方新生的星辉,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
“这人间,终究洗不干净。”
冰原尽头,一缕黑气自剑冢渗出,悄无声息地没入地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