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尽头的地平线泛起诡谲的紫光时,宁虞左臂裸露的森白骨茬上已凝满冰霜。极北之地的罡风如万千刀刃,将晏无红伞上的饿鬼道众生刮得面目模糊。她指尖捻着一枚青铜铃铛,铃舌竟是半截蜷曲的婴指:“再往前三十里,便是雪妖族的‘无回川’。小郎君这身骨头若被做成冰雕,奴家可要心疼的。”
宁虞沉默着握紧右拳,掌心星图浮现的天权位光点正与远处紫光重叠。三日前离开乱葬岗时,他亲手将螭龙玉珏碾作齑粉,玉中浮出的星图却刺入骨髓——每根剑骨的方位,竟与他脊背上罪骨咒的梵文纹路一一对应。此刻天权位的灼痛尤为剧烈,仿佛有冰锥顺着脊椎凿进丹田。
“雪妖族以活人魂魄为灯油,最喜修士金丹。”晏无的伞沿忽然压低,十八重地狱变相图中,寒冰地狱的恶鬼正啃食一具无头尸,“三百年前道门围剿雪妖,却反被冻成冰傀。你猜领兵的是谁?”
宁虞瞳孔骤缩。记忆残片中闪过零碎画面:漫天飞雪里,身着星纹嫁衣的女子将婴孩塞进冰缝,转身时心口骨剑爆出金光。那柄剑的纹路,与星图中天权位的标记如出一辙。
“是剑尊道侣。”他喉间泛起腥甜,葬剑痕褪去后空荡荡的经脉突然刺痛,“我的...母亲。”
红伞发出细微的震颤。晏无绣鞋踏过冰面,九连环禁步撞出空灵回响:“当年道门为逼剑尊现身,屠尽宁氏全族。你母亲剖出腹中胎儿,将贪狼骨封入死胎,这才保住你一线生机。”她广袖翻涌,抖落件冰晶凝结的襁褓,内侧胎发绣着的“宁虞”二字浸满褐血,“雪妖族长公主为护你,将半副妖丹融进你心脉——否则你以为,为何罪骨咒发作时总伴有梅香?”
冰原突然震动。数十道幽蓝鬼火自雪丘后升起,凝成九尾冰狐的虚影。狐首女子额间生着冰棱状妖纹,手中骨笛吹出的音调让宁虞左臂白骨泛起青芒:“宁氏余孽竟敢踏足圣地!”
晏无的红伞倏然展开,饿鬼道众生嘶吼着扑向冰狐:“雪魄,你这叛徒倒是活得滋润。”
被唤作雪魄的狐妖冷笑,骨笛划过之处冰层开裂,爬出上百具身覆道袍的冰傀:“当年偷换剑骨封印,害得长公主魂飞魄散之人,不正是你阴傀宗大祭司么?”她指尖凝出冰刃直指宁虞,“这小杂种体内流着人、妖、剑骨三族血,早该在出生时便掐死!”
宁虞的瞳仁骤然收缩成竖线。雪魄的话语如钥匙,撬开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
百年前的暴风雪夜,红衣女子跪在冰棺前,将七根莹白骨钉刺入婴孩四肢。每刺一根,棺中男子的面容便模糊一分,直至化作星光消散。女子泣血的笑声回荡在冰窟:“以吾儿为鞘,镇汝七情。待贪狼吞尽北斗日,便是道门覆灭时...”
“闭嘴!”
暴喝的瞬间,宁虞左臂白骨暴涨三尺,森冷剑气裹挟着雪妖族的寒毒横扫而出。冲在最前的冰傀拦腰断裂,道袍碎片中飘出张焦黄符纸,朱砂绘制的竟是天枢阁秘传的“御傀符”。
雪魄脸色骤变,骨笛吹出尖锐颤音。冰傀眼眶中腾起绿火,动作突然灵巧数倍,结成北斗七煞阵将宁虞围在中央。阵眼处的老道冰傀缓缓抬头,腐烂的面容让宁虞如坠冰窟——那是三日前刚被他斩杀的天枢阁主!
“噬月功需朔夜食紫河车不假,但若佐以雪妖冰魄...”晏无的红伞不知何时悬在阵眼上方,伞骨铃铛奏出摄魂曲,“便能将死人炼成听话的傀儡呢。”
天枢阁主冰傀的胸腔突然炸开,数百只裹着粘液的雪蛭喷涌而出。这些通体透明的妖物遇风即长,眨眼间化作丈余长的冰蟒,口吐人言竟是道门魁首的声音:“宁虞,你母亲盗取剑骨时,可是求着本座给她个痛快!”
宁虞的识海轰然炸响。葬剑痕消失的右腕浮现出赤红咒印,与雪魄额间妖纹产生共鸣。冰原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一道横贯百里的冰渊凭空显现,渊底升起的祭坛上,水晶棺中的女子与他记忆里的母亲一模一样!
“原来天权剑骨藏在...”
晏无的嗤笑被冰蟒咆哮淹没。宁虞纵身跃向冰渊,左臂白骨化作利刃刺入祭坛。棺盖掀开的刹那,暴走的剑气将追来的冰傀绞成齑粉,而棺中女子心口插着的,赫然是师尊那柄本命剑!
雪魄的尖叫刺破苍穹:“你竟敢唤醒祭品!”
无数冰锥自渊底射来,却在触及宁虞周身三尺时融为雪水。棺中女子睫毛轻颤,冰晶凝成的泪滴坠入他掌心,幻化成宁虞婴孩时的画面——
红衣女子跪在雪地,将贪狼骨植入他脊背时,暗处闪出个撑红伞的身影。伞面绘着的并非地狱变相,而是北斗七星环绕剑尊陨落的场景。那人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容与晏无别无二致!
“阴傀宗的红伞白骨娘,居然活了上百年...”宁虞猛地转头,却发现晏无的红伞正在吞噬雪魄妖丹。伞面饿鬼道众生的眼珠疯狂转动,映出三百年前的血案:道门长老们将剑尊道侣绑在祭坛,用她的心头血浇灌天权剑骨。而阴影里微笑观摩的,正是年轻时的清微道长!
师尊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却是从未听过的阴冷:“你以为渡厄印是为你压制罪骨咒?那不过是防止剑尊残魂苏醒的枷锁!”
冰渊开始崩塌。宁虞抱住棺中女子,她心口本命剑突然软化,如活蛇般钻入他右腕葬剑痕。北斗七星在正午显形,天权星爆发出妖异的紫光,照出冰层下掩埋的真相——
数以万计的修士骸骨呈跪拜状朝向祭坛,每具尸身的脊骨都被抽出,替换成刻着“卍”字符的冰棱。这些冰棱组成庞大的阵法,正将浩瀚灵力输往北斗星宫方向!
“道门所谓的诛魔,实则是用剑骨之力盗取星辉。”晏无踩着雪魄的尸身走来,伞沿血珠滴落成冰花,“天枢阁主不过是棋子,真正的主谋,是你那死在诛仙阵里的好师父啊...”
宁虞的右腕突然传来剧痛。葬剑痕重新浮现,却不再是剑形,而是师尊临终前用血写的“镇渊”二字扭曲成的咒印。棺中女子尸身寸寸碎裂,融进他脊背的贪狼骨中,冰渊底部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现在明白了?”晏无的红伞罩住两人头顶,十八重地狱变相开始融化,“清微老道假死脱身,此刻正在北斗星宫炼化七剑骨。待他融合星辉之力,这人间...”
她未尽的话语被星辉吞没。宁虞左臂白骨生出晶莹冰纹,天权剑骨苏醒的威压将百里冰原震成雾凇。紫光中浮现出清微道长的虚影,他手中拂尘竟是用另外六根剑骨编织而成!
“好徒儿,为师等你多时了。”
拂尘挥动的刹那,宁虞看见师尊腹腔中爬出的根本不是噬心蛊,而是半截刻满安魂箓的剑骨——那是本该镇守魔渊的“文曲骨”!
冰渊彻底崩塌的轰鸣声中,宁虞的白发与雪原融为一体。他折断左臂冰骨,以血为引画出一道横贯天地的符咒:“今日便用这腌臜之骨,为三界讨个清明!”
符咒燃烧的瞬间,北斗七星黯然失色。极北之地的万年积雪腾空而起,凝成七柄横亘苍穹的冰剑,而剑尖所指之处,正是北斗星宫最高处的诛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