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碾过碎琼乱玉。
宁虞在第七根肋骨断裂时闻到了梅香。不是道观后山那株百年老梅的冷冽,而是混着尸油腥甜的糜烂气息——就像三日前他从师尊腹腔里掏出的那截肠子。
玄铁钩撕开皮肉的闷响混着碎雪,在他耳畔炸开冰碴般的疼痛。五名刑堂弟子持追魂索结成天罗阵,绣着"肃正"二字的银纹大氅被血浸成赭色,像极了师尊临终时攥着的半幅残旗。
"罪人宁虞,弑师叛道,依律当剔骨抽魂!"
判官令掷地的脆响惊起寒鸦,栖在枯枝上的黑羽簌簌扑落。宁虞咳着血沫低笑,腕间铁链随动作发出细碎铃音。三日前子时,师尊的头颅在诛仙阵中爆成血雾时,锁魂铃也是这样响的。
他仰头望着铅灰色苍穹,任由碎雪落进眼眶。刑堂长老的叱骂裹在风里:"孽障!清微道长将你从狼窝捡回来,教你剑诀符咒,你竟用离恨剑法剜他金丹!"
雪粒突然凝滞在半空。
宁虞的瞳孔映出诡异的一幕:最先惨叫的是执剜骨刀的刑者。他握着突然沸腾的刀柄,青筋暴起的手背绽开蛛网般的裂痕。皮肉如遇火的蜡油层层剥落,露出森森指骨时,还能看见指尖残留的朱砂痕——那是半个时辰前,这人蘸着他的血画镇魂符的痕迹。
"是焚骨咒!他明明被穿了琵琶骨..."另一人踉跄后退,靴底踩碎冰壳的脆响突然扭曲。他的喉结诡异地上下滑动,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当第一根肋骨刺破道袍时,宁虞嗅到了熟悉的檀腥——和师尊书房暗格里那匣人面蛊破卵时的味道如出一辙。
红伞便是在此时割开浓夜。
伞面绘着十八重地狱变相图,饿鬼道众生正撕扯着半具菩萨金身。伞沿抬起半寸,露出女子噙笑的唇,朱色口脂艳得像是刚啖过人血:"小郎君这身骨头,卖我可好?"
宁虞的喘息凝在喉间。女子广袖翻涌如血海,腕间九连环禁步撞出摄魂的韵律。更令他战栗的是伞骨上缀着的青铜铃铛——师尊咽气前,被拔去舌头的口腔里,死死咬着的正是半枚这样的溯魂铃。
五具白骨保持着惊骇的跪姿,在女子抬袖的刹那碎成齑粉。混着冰渣的夜风卷起骨灰,宁虞突然看清雪地上蜿蜒的血迹竟组成梵文"卍"字。这个符号他太熟悉了,每当他脊背上的罪骨咒发作时,铜镜里映出的咒纹正是此般模样。
"阴傀宗的红伞白骨娘..."他喉间涌上腥甜,"你们在师尊金丹里种了噬心蛊?"
伞面忽地压低三寸,女子绣鞋碾过刑堂长老的颅骨,喀嚓声里带着娇嗔:"奴家可是来送礼的。"染着蔻丹的指尖轻弹,一截焦黑指骨落在雪地中,惊起三两点幽蓝磷火。
宁虞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是师尊的左手尾指,天下唯一能结"渡厄印"的手指。去年中元节,师尊就是用这根手指为他封住暴走的罪骨咒。而此刻,指骨关节处赫然刻着细如发丝的符咒——是《太上洞玄灵宝灭度五炼生尸妙经》中的安魂箓。
"清微道长死前用渡厄印护住的东西,就在..."女子突然顿住,伞面猛地旋出猩红残影。三支淬着冥火的追魂箭钉入她方才站立之处,箭尾缚着的黄符无风自燃,露出"天枢阁"三个敕令朱字。
远处传来金磬破空之声,女子化作漫天红蝶前,将冰凉的唇印在宁虞耳畔:"乱葬岗第九具无名碑。"她的吐息带着曼陀罗香,却让宁虞想起师尊药圃里那株吃了他三年指尖血的鬼面兰。
最后一抹红影消散时,有什么东西顺着脊椎爬进他的骨髓。宁虞重重跌在雪地里,看着自己掌心浮现出剑形血纹——这是百年前剑尊陨落时,天地为之悲鸣的"葬剑痕"。
雪幕彼端,七盏引魂灯浮空而来。为首之人玄铁面具覆脸,手中罗盘指针正疯狂指向宁虞心口。当看清那人右肩胛处透过衣料的月牙形凸起时,宁虞突然笑出声来。
原来这腌臜人间,连北斗星辉都沾着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