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看着吕长河那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
基层这潭浑水有多深,他比初来乍到的常靖国清楚百倍。
这些县官儿是可恨,可很多时候,也不过是狂风巨浪里挣扎的破船,被无形的巨手推着走,连喘息都艰难。
陈默疾步凑到常靖国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说道:“省长,吕书记电话响了,怕是唐书记他们到了……
“要不,让他接一下?请唐书记他们也过来,一起开个现场会,好吗?”
这话,吕长河听得真切,他猛地抬头,望向陈默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常靖国这才冷着脸,朝吕长河挥了下手,示意他接电话。
电话接通,唐丰年暴怒的吼声几乎要炸穿听筒:“人呢?!让你们在招待所候着,全都去哪儿去了?”
“一根毛都找不着!”
唐丰年声音里的火药味,隔着几步远都呛得陈默喉咙发紧。
陈默的心瞬间吊到了嗓子眼,偷眼瞄向常靖国。
常靖国洪钟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丰年,过来。”
常靖国连名带姓地称呼着唐丰年。
可吕长河吓得浑身一哆嗦,像被抽走了脊梁骨,对着手机说道:“唐、唐书记,常省、省长在,在小吃街开现场会,您让、让招待所的同志带您过来。”
电话那头的唐丰年,听到了常靖国那声命令,“咯噔”一声,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再听吕长河这抖成筛糠的声音,唐丰色一个字没回,“啪”地掐断了电话,脸色铁青地示意招待所的同志带路,和朴铁梅一起直奔小吃街。
小吃街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堵成了铁桶,汗臭、油烟味混在一起,闷得人窒息。
陈默看到了常靖国额头渗出的细汗,再次贴耳急切地说道:“省长,换个地方吧。”
“前面几十米有片空地,宽敞些。我高中就在这念的,熟。那地方是扒掉的影剧院,空置好几年了。”
常靖国一听陈默的话,皱着眉头问道:“县中心黄金地段,一片废墟几年无人问津?”
这话一落,一旁的县长于川庆和刚吃了瘪的汪香香,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于川庆张了张嘴想阻止时,却被吕长河抢了先机。
“对对对!常省长,那边空地大,凉快。”
“乡亲们,都去影剧院那边。”
吕长河庆一落,人群开始松动,让出一条窄道。
就在这节骨眼上,汪香香那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像被抽了骨头般,软绵绵地朝地上倒去。
“哎哟——踩死人啦!”有人惊叫起来。
本就拥挤的人群瞬间大乱!
推搡、惊叫、怒骂响成一片。
不知谁被绊倒,连锁反应下,“噼里啪啦”桌椅翻倒的声音不绝于耳,场面彻底失控。
吕长河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于川庆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脚下的小动作又快又毒。
他不动声色地伸腿绊倒旁边一个老人,又“不小心”踢翻一张长凳,嘴里还假惺惺喊着:“别挤!别挤!”
倒地的老人越来越多,痛苦的呻吟夹杂在混乱的声浪中
陈默瞳孔骤缩,不好,要出大事。
他猛地朝李厚生使了个眼色,说道:“保护省长!”
陈默一说完,窜上一张油腻的餐桌,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都给我停下来!”
这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瞬间盖过了所有喧嚣。
混乱的人群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推搡的手僵在半空,叫骂声戛然而止。
于川庆刚抬起的脚,硬生生收了回来,惊疑不定地望向陈默。
就在这死寂般的一瞬间,外围传来唐丰年沉稳而洪亮的吼声:“乡亲们,听指挥,别挤,跟着我的手势走!”
说完,他和朴铁梅终于挤到了外围,开始奋力疏导。
倒地的汪香香和几位老人被何菊娥、带头老板和钱老货搀扶起来。
常靖国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直刺于川庆。
“于县长,立刻安排人,送所有受伤群众去医院,仔细检查。”
于川庆浑身一颤,脸“唰”地惨白如纸,刚才那些小动作,难道被这位新省长尽收眼底?
于川庆后背全是冷汗,却急急地点头应道:“好的,常省长。”
汪香香其实屁事没有,但为了圆谎,也捂着腰,哎哟哎哟地跟着真受伤的老人一起被送走了。
人群在唐丰年的指挥下终于疏散开。
当众人转移到那片空旷的废墟时,常靖国锐利的目光,扫过荒草丛生地时,开口问道:“市中心,黄金地段,空置几年了?”
吕长河结巴地应道:“这、这块地是川庆县长具体经手的,详细情况得问他。”
常靖国意味深长地盯了吕长河一眼,便不再追问。
但那无形的压力,如巨石压向了吕长河。
而此时的陈默,已手脚麻利地在稍高的土堆上清出一块地方,招呼几个小老板搬来散落的砖石,飞快垒起一个简陋的“主席台”。
陈默恭敬地将常靖国请了上去。
唐丰年和朴铁梅急忙上前,强作镇定地与常靖国握手寒暄
陈默一把将还在发懵的吕长河拽到旁边,语速飞快地说道:“快,送个喇叭来,要快。”
吕长河如梦初醒,哆嗦着摸出电话打了起来。
常靖国站在那简陋的砖石台上,面向重新聚拢、惊魂未定的人群,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而带着沉痛地说道:“乡亲们,刚才的混乱,是我考虑不周。”
“我,常靖国,在这里,向大家道歉,向受伤的群众道歉。”说完,他竟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深深鞠了一个躬!
这一躬,石破天惊!
唐丰年、朴铁梅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外围吕长河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省长,这是向老百姓鞠躬认错?!
还是陈默反应神速,狠狠捅了吕长河后腰一把,低声说道:“快上去。”
吕长河会意过来,赶紧冲上台,对着人群就是一个深躬。
唐丰年和朴铁梅哪还敢站着,慌忙跟着鞠躬。
空地上先是死寂了一瞬,随即,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
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哽咽的欢呼声,瞬间冲上云霄。
陈默记者的本能让他瞬间清醒,飞快掏出手机,将眼前这震撼的一幕,精准地录了下来。
陈默录完视频后,迅速地发给了邱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