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穿透雨幕,陆昭明踩着青石板凹陷处溢出的血水,在听雨楼鎏金匾额下驻足。雨水顺着他的竹篾斗笠汇成溪流,青衫下摆浸透成墨色。多年前他在沧州见过这种雨——那夜师父的血也是这般顺着棋盘纹路蜿蜒,最终凝结成枯井壁上的天机印。
“客官,打烊了。”跑堂举着灯笼推开雕花门,昏黄光影里浮动着细碎雨珠。陆昭明从袖中摸出枚黑曜石棋子,这是三日前在城隍庙卦摊所得——棋子边缘刻着沧澜剑派独有的海浪纹。
惊雷劈落时,二楼突然传来焦尾琴崩断商弦的锐响。
红木棋盘上的血迹尚未凝固,陆昭明用判官笔尖挑起半枚染血的云子。这是他踏入命案现场的第二十七步——死者咽喉插着刻“沧澜”古篆的黑曜石,后心“至阳穴”却有观海十三式留下的剑痕,这种自相矛盾的现场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
“这局棋,原该是萧盟主与大理寺卿的赌约。”慕容雪的声音裹着冰碴,抱琴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转角。她葱白指尖拂过琴身裂痕:“商弦断时,楼外的青石板正好吸饱雨水。”
陆昭明佯装醉态撞向窗棂,袖中梨花白泼向青石缝隙。酒液渗透的速度比寻常快了三倍不止——有人提前三日持续浇水软化地基,暴雨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第五道惊雷照亮飞檐下的铜铃时,慕容雪调试好了新的冰蚕丝琴弦。陆昭明凝视着死者紧握的九霄盟主令牌,鎏金令牌的尖端正插进地板暗格。他突然抬脚踹翻酸枝木椅,椅背雕刻的貔貅眼珠应声弹起。
整座听雨楼突然震颤起来,齿轮咬合的轰鸣声自地底涌出。十二扇雕花木窗被九宫锁封死的刹那,陆昭明看见慕容雪拨动了《十面埋伏》的羽调——每七次轮指就会出现0.3秒的间隙,这是操纵机关齿轮的唯一机会。
“天然的青石密室叠加人为的九宫锁。”陆昭明用判官笔在窗框刻下第四道划痕,“凶手要我们相信,这是鬼神作案。”
黑衣人破窗而入时,陆昭明正俯身查验死者指甲里的金箔碎屑。三柄淬毒短刀贴着他后颈划过,他踉跄着跌进慕容雪怀里,判官笔却精准点中首敌“玉堂穴”。撕裂的衣袖下,幽冥谷蛇形刺青刺痛瞳孔——与师父咽喉的致命伤如出一辙。
“留活口!”慕容雪厉喝,但第二波弩箭已穿透雨幕。她怒拨商弦,檐角冰凌瞬间化作百枚银针。陆昭明趁机抽出死者手中的令牌,九霄令插入地板的瞬间,整座木楼发出困兽般的呻吟。
苏红绣就是在此刻撞开暗门的。她手中提着的药箱砸中弩手面门,胭脂色裙裾在血雨中绽开曼陀罗。当陆昭明看见她袖口滑落的六芒星暗器时,终于明白账房先生周寒秋为何要伪装十年——天机阁的暗桩,竟披着幽冥谷的皮。
沈墨白揭开周寒秋的人皮面具时,暴雨正冲刷着听雨楼的重檐歇山顶。这个潜伏十五年的双重暗桩,此刻正保持着诡异的微笑。陆昭明用酒葫芦底部的坎卦印鉴比照尸体掌纹,突然想起三日前卦摊老者的呢喃:“惊蛰雨至,故人当归。”
“死者指甲里的金箔纸,是前朝皇室特供。”慕容雪将密信残片浸入鹤顶红,墨迹遇毒显影出无相门暗码。陆昭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十年前枯井里的记忆翻涌不息——师父塞给他的不仅是剑谱,还有半枚刻着同样暗码的青铜匙。
当最后一道惊雷劈开百年槐树时,陆昭明在树洞中找到了周寒秋的账本。缺失的“甲子年”账页残留着茶渍,勾勒出的天机印与沧澜山门的镇派剑谱首章完美契合。
寅时三刻,骤雨初歇。陆昭明摩挲着酒壶底部的海浪纹,这是沧澜剑派特制的"观海壶"。慕容雪正在调试第七根琴弦,断裂的冰蚕丝在她掌心泛着幽蓝冷光。
“九霄令启动的九宫锁里,藏着半卷《天机策》的齿轮密码。”苏红绣掀开暗室地板,青铜机关匣上的六芒星已被血污侵蚀。沈墨白突然按住陆昭明执笔的手:“你可知这黑曜石棋子的来处?十五年前沧澜派进贡给…。”
陆昭明猛然灌下烈酒,灼烧感沿着喉管蔓延至四肢百骸。师父临终前比划的剑诀在脑海浮现,那缺失的第七式正与棋盘上的血迹走向暗合。当晨光刺破云层时,听雨楼的铜铃自鸣三十三响,他知道这局棋才刚布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