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八月初九，暴雨如注。

长安城东南隅的贡院在夜色里蜷成一方墨块，檐角蹲着的狻猊脊兽被雨水冲刷得双目赤红。更鼓刚敲过三声，巡夜侍卫忽然望见贡院藻井上方飘起十二盏孔明灯——这在宵禁时分本是死罪，可那些灯竟穿透雨幕稳稳升空，灯笼纸上浮动着诡谲青光。

"快看！掌纹！"侍卫长王贲的刀柄重重磕在青砖上。只见每盏灯底都映出血色掌印，那些掌纹在雨中扭曲膨胀，最终在贡院照壁上拼成一幅《河图洛书》的星象图。更骇人的是，第九盏灯上赫然拓着六指掌印，残缺的无名指位置正渗出黑红浆液，将"天机"二字染得狰狞可怖

此时明远楼内烛火摇曳，主考官崔弘礼的紫毫笔突然折断，墨汁喷溅在刚誊录完毕的进士榜上。这位三朝老臣踉跄后退，浑浊瞳孔里倒映着窗外血色星图，竟发狂般扯下腰间鱼符，用断笔在青砖地面刻字。指甲翻卷的血迹混着雨水蜿蜒成溪，当他写到"错的是二十年前……"第七个字时，喉头突然爆出蛙鸣般的咯咯声。

"崔公！"闻声冲进来的书吏看见永生难忘的一幕：老人十指深深抠进眼眶，从血肉模糊的眼窝里扯出两粒琉璃珠似的物件。那对染血的"眼珠"落地瞬间，竟化作两只金翅蜉蝣，扑棱棱撞向案头烛火。

贡院在这一刻陷入死寂。

暴雨声中，新科探花陈延祚的尸身正静静躺在东厢房。他的右手以一种奇异角度蜷曲着，缺失的无名指创口平整如刀削，露出森白骨茬——这位置恰与三年前被灭门的沈府嫡女沈昭的断指伤重合。更离奇的是，尸体腰间蹀躞带暗格里藏着一卷《洗冤录》，书页间夹着片染血襁褓，上面绣着"螟蛉承嗣，天机逆旅"八字谶言。

当值夜的金吾卫破门而入时，狂风恰巧掀开陈延祚的襕衫。众人惊见其胸口皮肤布满细密针孔，凑近细看竟是微雕的《推背图》第四十五象——谶曰"有客西来，至东而止，木火金水，洗此大耻"，颂曰"炎运宏开世界同，金乌隐匿白洋中"。此刻窗外孔明灯突然集体炸裂，飞溅的灯油在雨中燃烧成青紫色火焰，将颂文最后一字"中"烙在尸身眉心

"报——！西市刚擒获个粟特巫女！"浑身湿透的传令兵跌跪在雨中，"那妖女抱着个鎏金婴戏纹银壶，壶里装的……装的正是崔尚书眼窝里飞出的蜉蝣！"

话音未落，贡院百年古槐突然轰然倒塌。藏在树心的青铜匣滚落出来，匣面阴阳鱼锁孔形状，竟与陈延祚缺失的无名指断面完全契合。当众人撬开铜匣，里面那卷泛着尸蜡味的《永徽疏议》哗啦啦自动展开，露出夹页间密密麻麻的名单——全是二十年前宁海军哗变案里"已死"将士的姓名，每个名字下方都用朱砂画着∞符号。

暴雨在寅时初刻戛然而止。

晨曦染红贡院照壁时，奉命查案的刑部侍郎裴琰蹲在陈延祚尸身旁，忽然用刀尖挑起块粘在死者衣襟的蜡油。那东西遇热竟渐渐显影，化作半枚虎符纹样——正是当年宁海军统帅沈牧贴身之物。而这位沈将军，正是三年前因"私通突厥"被满门抄斩的罪臣，其女沈昭如今却成了专验皇室疑案的女仵作。

裴琰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坠，那上面刻着西域梵文"阿鼻"二字。当他转身望向屋檐残存的孔明灯碎片时，没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在朝阳下竟分裂成三道——一道着宦官圆领袍，一道披塞外狼皮氅，最后那道影子戴着傩面，手中红绸正无声缠向昏迷在廊下的粟特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