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永夜季总是带着某种神经质的寒意。

我蜷缩在诊疗椅的仿生皮革里，看着全息投影里第37次重播的神经图谱。穹顶外赤红色的沙尘正在撞击防护罩，细碎的静电火花像一群濒死的萤火虫，顺着诊所的落地窗簌簌坠落。这是第三穹顶城最深的午夜，记忆修复师的工作时间。

"苏医生，最后一位预约。"助理小柯的声音从量子通讯器里渗出电子杂音，"身份认证显示是星链中枢的高级职员。"

我按下扶手上的雾化开关，阻隔剂特有的松香瞬间盈满诊室。全息屏闪过一串猩红的警示符——客户的安全等级是刺眼的S+，这意味着他的记忆至少经过三重军方加密。

诊室门无声滑开时，我闻到了钯-103同位素的味道。

来人身着铅灰色隔离服，呼吸面罩的滤芯泛着幽蓝。当他摘下电磁防护手套，露出的手指关节处布满细密的接口疤痕——这是长期进行意识传输留下的量子灼痕，但排列方式却像极了二十年前旧地球的初代神经接驳技术。

"他们说你能修复破碎的记忆。"他的声纹带着古怪的谐波，像是两把音叉在真空中共振，"我需要找回坠毁前的十三秒。"

诊疗椅的束缚带自动扣紧时，我注意到他的左耳后方有块皮肤呈现不自然的灰白色。那是记忆走私贩常用的生物面具接缝，在火星黑市能换到三支液态氧浓缩剂。

"根据《星际医疗协议》第17条..."我故意放慢神经接驳器的校准速度，"我必须确认您不是要提取被封锁的暗记忆。"

客户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瞳孔深处有六个银点正在旋转，像被引力撕裂的微型星团。"你父亲苏文渊教授说过，量子记忆是不可磨灭的。"他呼出的气息在面罩上结出冰花，"就像2045年强子对撞机里的..."

警报器就在这时炸响。

整个诊室的灯光突然切换成警戒频闪，我的视网膜投影里迸出大团乱码。客户太阳穴处的神经接口突然迸发蓝光，银白色的记忆丝线如同活物般扭曲升空，在防辐射穹顶凝结成尖锐的晶体簇。

"小柯！启动三级..."我的指令被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打断。脑机接口传来灼烧感，那些晶体表面正浮现出诡异的画面：漆黑的深空中，一艘印着地球联邦标志的星舰正在解体，幽蓝的等离子火焰里漂浮着无数冷冻舱。

某个冷冻舱的观察窗突然贴上一只手掌，雾化的冰晶后是张年轻女人的脸——那是我在母亲葬礼全息录像里见过的面容。

"他们来了。"客户的声音变成金属刮擦般的轰鸣。他的下颌骨突然裂开，露出皮下闪烁的量子芯片，六边形纹路正与我父亲实验室的防盗系统如出一辙。

数据风暴撞碎了落地窗。火星尘暴裹挟着纳米机器人呼啸而入，我的虹膜识别系统显示这些机械虫的型号，分明是二十二年前就该销毁的"清道夫-III"。它们啃噬着记忆晶体，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摩擦声。

"苏医生！防火墙..."小柯的虚拟影像在粒子干扰中破碎成马赛克。我扑向墙角的量子保险柜，父亲留下的怀表在柜门开启瞬间自动弹开——表盘上的指针正在逆时针疯狂旋转，玻璃表面映出我身后悬浮的六个菱形光斑。

和当年实验室监控视频里吞噬父亲的光斑阵列完全一致。

客户的身体突然抽搐着浮空，生物面具在强电磁场中片片剥落。尘暴撕开正在汽化的穹顶防护罩，赤红色的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那道横贯左眼的疤痕渗出血珠，在火星重力下凝成浑圆的血滴悬浮在我们之间。

我的瞳孔识别系统跳出匹配警报：面部特征与地球历2045年失踪人员档案中，苏文渊教授的量子伤痕重合度99.83%。

"记忆即真相。"父亲的声音从客户喉咙里溢出，带着粒子对撞机的轰鸣，"而真相需要..."

诊疗椅的爆炸气浪将我掀飞。后脑撞上金属墙壁的瞬间，我看见自己的右手正在数据化分解，父亲留下的怀表却发出柔和的蓝光。无数记忆数据从表盘喷涌而出，在火星尘暴中交织成2045年的实验室场景：

父亲的白大褂在强子对撞机的蓝光中飘动，他转身时手里握着六个菱形装置。八岁的我坐在地上拼装火星车模型，窗外飘着那年旧金山罕见的雪。

"夏夏，记住。"父亲的声音突然混入电流杂音，"量子纠缠态的观测者..."

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震颤从时空深处传来。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我听见尘暴中传来星舰引擎的轰鸣，以及小柯断断续续的警告："不要相信...记忆交易所...他们在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