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夏·哈尔滨道外十六道街

瘸腿更夫敲完三更梆子时，十六道街的雾气忽然浓得像泼了豆浆。王小辫儿缩在巷子口啃烧饼，瞅见青砖墙上凭空裂开道缝，里头透出绿莹莹的光。他常听老人说，子时三刻阴气最重，鬼市就爱挑这时候现形。

"走过路过别错过！阳寿换阴财嘞——"

沙哑的吆喝声从雾里钻出来，王小辫儿攥紧兜里最后两块银元，壮着胆子往亮光处摸。青砖缝越裂越大，眨眼工夫竟变成座雕花门楼，两盏白灯笼上写着"當"字，被风吹得直打转。

当铺柜台高得离谱，王小辫儿踮脚才瞧见掌柜的瓜皮帽。那人脸色青白像冻硬的年糕，鼻梁上架着西洋眼镜，镜片厚得跟酒瓶底似的："活人当东西？"

"我…我当这个。"王小辫儿哆嗦着掏出怀表，表壳上还沾着血渍。三天前他摸了个日本军官的尸，差点被巡逻队逮个正着。

掌柜的伸出鸟爪似的手，指甲足有半寸长。怀表在他掌心"咔嗒"弹开，里头夹着的相片飘出来——是个穿和服的姑娘。

"昭和三年大阪造，机芯缺了两颗钻。"掌柜的突然咧嘴笑，露出满口黑牙，"押三个月阳寿，当期七天，日息三分。"

柜台下头传来"嘎吱嘎吱"的动静，王小辫儿扒着边沿偷瞄，吓得差点尿裤子。七八个没下巴的鬼魂正排队，有个穿长衫的往柜台上搁了颗眼珠子，换走一沓黄纸钱；还有个缺胳膊的妇人，正拿缕头发缠着掌柜讨价还价。

"画押吧。"掌柜推过张宣纸，墨迹红得像血。王小辫儿手指刚按上去，屋顶忽然垂下条麻绳，绳头卷着块木牌落在他跟前——上头用朱砂写着"丙戌七十三号"，背面爬满蜈蚣似的符咒。

"当票收好，头七子时来赎。"掌柜的突然凑近，王小辫儿闻见他嘴里有股烂桃子的味儿，"过了时辰…嘿嘿，利滚利可要命。"

第六天夜里，王小辫儿被噩梦吓醒。梦里那日本军官的眼眶直冒蛆虫，嘴里嚷着"还我怀表"。他摸着黑翻出当票，发现木牌背面的符咒竟在蠕动，像活蜈蚣般啃食牌面。

鬼市门楼出现在老地方，这回白灯笼变成了红灯笼。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算盘，珠子是人的指节骨串的："逾期四个时辰，连本带利押六年阳寿。"

"你们这是抢！"王小辫儿急了眼。房梁上突然垂下几十条麻绳，把他捆成个粽子。掌柜的摘了西洋镜，眼窝里跳出两团绿火："要不拿魂儿抵债？"

鸡叫头遍时，打更的瞧见王小辫儿躺在臭水沟里。他兜里揣着那块怀表，相片上的姑娘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更邪门的是，这小子从此见不得西洋物件——瞅见怀表就尿裤子，瞧见眼镜直喊阎王爷饶命。

有人说那当铺还在十六道街飘着，门楼裂缝一年比一年宽。偶尔有醉汉说漏嘴，见过穿和服的鬼魂攥着当票，在雾里一遍遍数黄纸钱…

本章民俗考据

1.阴息三分：鬼市当铺通用利率，源自《瑷珲志》记载的阴债算法，三日为界利滚利()]

2.当票符咒：符纹采自伪满时期关帝庙地宫壁画，专锁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