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把油布蓑衣裹得紧紧的，这雨下得像是天上有人在泼水。他摸着怀里的半块胡麻饼，想起晌午波斯商人赛义德说的话："陈大哥啊，这饼子就着羊肉汤才香，可惜今天突厥商队闹肚子，汤都卖完了。"1

纸扎铺屋檐下的青灯晃得人心慌，灯罩子破了个洞，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响。老陈记得这铺子的王掌柜，去年冬天咳得肺都要出来了，最后裹着三层棉被走的。现在墙角堆的纸人纸马都落了灰，纸马的眼睛被老鼠啃得只剩俩窟窿。

"这破灯咋还没被风吹跑？"老陈伸手想摘下来看看，手指刚碰到冰凉的竹架子，突然听见墙根底下"咯吱咯吱"响，跟隔壁张铁匠磨刀似的。借着青灯那点绿幽幽的光，他瞧见个穿寿衣的老头蹲在墙根，长指甲正往砖缝里抠。

"小伙子帮个忙..."老头转过半张青灰色的脸，另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借你三年寿命补补这墙。"说着从砖缝里扯出团血糊糊的东西，展开来竟是张没画眼睛的人皮！

老陈吓得倒退两步，怀里的经书"啪嗒"掉进水坑里。这经书是去年在大慈恩寺求的，他婆娘咽气前攥着老陈的手说："以后夜路难走，带着这个我安心..."

"您老要补墙也得挑白天啊！"老陈扯着嗓子喊，声音却抖得像筛糠。青灯突然灭了，墙缝里渗出的红水漫过他的布鞋，带着股铁锈味儿。他摸黑往外跑时，听见背后纸马"咯吱咯吱"转脖子。

第二天官差来查案，老陈蹲在枣树底下啃冷蒸饼。看着差役从后院拖出七个干尸，衣裳料子跟去年修皇宫挖出的前朝死人一个样。带头的李捕快抖着张黄纸喊："老陈头！这上头写的可是你生辰八字？"

老陈眯眼一瞧，庚午年二月初七亥时，可不就是他婆娘闭眼那时辰！枣树枝的影子投在纸上，忽然变成只枯手形状，吓得李捕快把纸扔出老远。

游方道士来得也怪，道袍上还粘着灞桥的柳絮。他用桃木剑挑着青灯说："灯油里泡着小孩手指头，这雨都是冤魂在哭呢！"话没说完灯罩就炸了，绿火苗直窜道士的胡子。

那天半夜，老陈被纸人抬进了后院。寿衣老头的手刚碰到他心口，突然抓出把带血的铜钱——这是老陈晌午在西市买的，胡商说这叫"买命钱"。月光照在老头寿衣上，龙纹补子都褪色了，跟戏班子穿的差不多。

"万历年间的老鬼，该回坟里歇着了！"老陈突然跳起来，把经书拍在干尸脑门上。经书里飘出金闪闪的字，晃得人睁不开眼，隐约看见几个拿棍棒的和尚虚影。

三天后，官差从水沟里捞出九口烂木棺材。长安城都传遍了，说老陈跟着骆驼队去沙漠了，怀里揣着盏再也不亮的青灯。只有平康坊唱曲的小娘子还在哼："青灯照墙影儿长，借命容易还魂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