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春·长白山老秃顶子

陈三喜的膝盖陷在烂树叶堆里，霉味直往鼻子里呛。手腕上的红绳勒得死紧，血渍都渗进绳结里结了痂。眼前这棵六品叶的老山参长得邪乎——玛瑙似的红参籽攒成个拳头大的顶，根须却缠着半截小孩骨头，月光底下泛着青灰。

"师父，这怕是'阴参'吧……"栓柱攥着索拨棍的手直哆嗦，火把光晃得参叶子影影绰绰像鬼手。陈三喜没搭腔，鹿骨签子刚蹭破点参皮，暗红的汁水就咕嘟冒出来，腥气里混着坐月子婆娘才用的艾草味。

林子里突然传来婴儿哭声，哭得人后脊梁发凉。

栓柱手里的火把啪嗒掉地上，火苗子舔着那截白骨噼啪作响。陈三喜猛回头，看见徒弟羊皮袄后领上黏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分明是块胎盘，还带着寸把长的脐带。

老椴树瘤子上裂着个窟窿眼，树皮上全是指甲抓的道子。罗盘针发了疯似的转了三圈，直勾勾指着地底下。栓柱腰间的酒葫芦不知啥时候漏了个洞，酒水滴在青苔上滋滋冒烟。

"师父，这洞咋还冒热气呢？"栓柱刚把索拨棍探进去，棍头的铜铃铛就炸成了渣。陈三喜摸出祖传的镇山符拍在洞口，黄纸上的朱砂符咒遇着热乎气，竟沁出血珠子来。地底下窸窸窣窣的响动，活像百十来个奶娃子在嘬手指头。

火把往窟窿里一照，陈三喜的羊皮手套滋啦冒白烟。洞壁上爬满藤蔓似的参须，每根须子都缠着个襁褓大小的茧。最近的茧裂了道缝，露出半张青紫色的娃娃脸——眼皮拿红线缝得死紧，嘴角却咧到耳朵根。

窟窿深处站着个梳头的女人。

乌黑的长头发拖到脚后跟，发梢上拴着几十个长命锁。火光照亮她脚底下——几百个空陶罐垒成七星阵，每个罐口都塞着撮胎毛。

"参娘子……"陈三喜嗓子眼发紧。早听说成了精的老山参会抓产妇，借胎儿续命。这女人罗裙下摆滴滴答答掉着参液，一转身露出半张树皮脸——左眼眶嵌着参籽，右眼珠子倒是人眼。

栓柱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羊皮袄被参须扯得稀碎，心口豁了个血窟窿，一株顶着红榔头的山参正从里头往外钻。参娘子手指头化成根须，托起那株血糊淋啦的参："陈家小哥，你徒弟这胎光魂……够补我三百年道行。"

陈三喜是爬出参窟的。

左耳朵留在洞里，右腿肚子扎着半截鹿骨签子。天蒙蒙亮时林子里飘着奶香味，栓柱的尸首横在老椴树下——天灵盖被掀开，脑仁里长满了雪白的参须子。

怀里的六品叶老参突然扭动起来，红榔头裂成七瓣，每瓣都裹着个蜷缩的胎儿。陈三喜想起进山那天早上，货郎说老秃顶子最近总丢产妇，护林队找到的却是满月娃娃，个个后脖颈长着参须似的胎记。

山风卷着纸钱掠过树梢，陈三喜摸到酒葫芦才惊觉——进山时栓柱明明滴酒不沾，那漏酒的破洞，分明是从里头烧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