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五年谷雨那会儿，洛阳城柳絮跟撒盐似的，哗啦啦糊满了墨韵斋的瓦片。沈徽音攥着牛角杆细毛笔，借着窗户缝透进来的光，盯着桌上那幅《春山行旅图》直犯嘀咕——昨儿给礼部侍郎画的青绿山水里头，咋就渗出血丝似的红线呢？蘸了点颜料搁嘴里一抿，嚯！一股子铁锈味儿混着檀香味，可不就是三年前在司天监废墟捡的香料方子嘛。

"沈姑娘！有大主顾急着画像！"小徒弟捧着烫金帖子手直抖，那帖子上的凤凰纹在夕阳底下泛蓝光。画卷一展开，沈徽音手腕子上的胎记突然火烧火燎地疼——画里那姑娘裙摆上的血蝴蝶花纹，跟她梦里鬼抬棺队伍的花纹简直一个模子刻的。卷尾巴新落的款墨汁还没干透："景龙二年正月，司天监二把手裴瑗亲笔"。

天刚擦黑那会儿，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动静把房檐下的铜铃都震得直晃荡。穿黑绸子的客人衣裳上绣着二十八星宿，腰上七颗红宝石走起路来叮当响。"订金。"他甩过来的半拉虎符还带着雪碴子凉气，背面刻着"神策军右卫"——这玩意儿五十年前就该跟着武则天那朝一起沉到洛河底下了。

半夜调墨的时候，骨胶在墨汁里咕嘟咕嘟冒琥珀泡。沈徽音突然瞅见墨罐底有片金叶子，借着蜡烛光看清上头"景龙二年司天监造"的篆字。外头老槐树哗啦啦响，画里那姑娘的发髻突然多出缕白头发，宣纸背面慢悠悠浮出黑字："戌时画皮，寅时画骨，差半刻钟，魂儿就散了"。

三更梆子敲第七下，沈徽音套着夜行衣摸进藏书楼。《开元占经》第三卷里夹着张人皮画的星象图——好家伙！武则天那时候观星台的星星位置，跟现在紫微星的位置严丝合缝对上。红笔写的"神龙元年腊月，裴瑗拿活人祭龙脉"突然往外渗血珠子，残页"呼啦"烧成蓝火，灰烬拼出个凤凰叼玉璧的图案。

月亮爬到头顶的时候，她揣着罗盘偷偷溜进了北邙山背面。断碑上的石兽嘴里含着铜盒子，里头《司天记录》写的招魂术看得人后脊梁发凉："取将死之人的三魂，拿亲人骨头熬胶封进画轴，七魄炼成红痣点在画中人眉心"。十三片金叶子跟撒星星似的，最早的刻着贞观七年的司天监大印。

五更鸡叫撕开夜色，画里那姑娘的红裙角挂着露水珠。黑衣人的匕首比山风还冷："裴瑗的魂儿既然醒了，就该滚回去镇守龙脉！"他"刺啦"扯开衣襟，胸口纹着沈徽音胎记的倒影——半拉残缺的古老星图。

画卷"哗"地在空中抖开，裴瑗袖子里扑啦啦飞出上百只血蝴蝶，每只翅膀上都映着星官的脸。沈徽音手腕胎记变成流动的火苗，在眉心凝成红痣。地底下传来龙吟，十三道紫光破土冲天，在天上织出血色星图，那颗帝王星正往观星台废墟砸。

七天后，新科状元尸体在枯井里被发现，手里死死攥着半幅《璇玑图》。更夫赌咒发誓说那晚看见观星台立着十丈长卷，黑衣人和裴瑗衣裳上镶满星星，十三道龙脉绕身转得跟银河似的。墨韵斋就剩半块渗血的调色板，上头朱砂写的"神龙"俩字慢慢褪成宣和五年谷雨的颜色。

「丹青易绘骨难描，百年恩怨一纸销」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