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是乾道六年的秋天,临安城满街桂花香得齁鼻子。天香阁的沈掌柜正摆弄个红木盒子,里头躺着块暗红色香料——听说是漕帮那帮人从南海沉船里捞上来的稀罕货,叫啥“回魂香”。
窗户冷不丁被风吹开,月光正好照在香料上。那玩意儿居然像出汗似的往外冒油珠子!这时候小学徒阿元抱着个镀金香炉闯进来:“掌柜的,永宁郡主府上又来催货了!”话没说完,炉子里的香灰突然腾空窜起来,在半空扭成个人影儿。
老沈啪地合上盒子,就听见叮铃当啷的玉佩声。低头一看,桌上的香灰自个儿拼出了“昭明三年”几个字,跟鬼画符似的。大半夜的,老沈在藏书阁翻到本破书,里头写着这香要用没出嫁姑娘的头骨灰,还得掺什么鲛人眼泪。书里还夹着半张发霉的公文,说昭明三年有条载着四个和亲郡主的官船遇上大风浪,连人带船都喂了鱼。
后院突然“哐当”一声,老沈提着灯笼去看。晾香料的竹匾上白花花的龙脑香居然沾着人形印子,月亮一偏,那印子居然变成个梳头姑娘的剪影,梳妆盒里还摆着块同款暗红香料!
三更天敲梆子的时候,老沈按古法烤香。银盘子上的青烟打着转儿,慢慢显出亭台楼阁的虚影。四个穿嫁衣的姑娘在烟里跳舞,最后一个转身时——好家伙!凤冠底下压根没脸,全是簌簌往下掉的香灰!
烟里突然冒出句软绵绵的苏州话:“这位公子认得这舞么?”老沈手腕上的沉香珠子突然崩断,滚在地上的珠子烫出焦黑印子。桌上的香谱哗啦啦自己翻页,空白处冒出红字:“骨头变灰魂化烟,昭明旧债今日还”
天刚蒙蒙亮,郡主府送来加急帖子。老沈一进寝殿就闻到股甜腻腻的怪味,郡主缩在纱帐后头,翡翠镯子上爬满血丝纹:“自打用了这香,天天梦见海底有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话没说完,郡主突然掐住自己脖子,指头缝里流出胶水似的黄水。
老沈抡起香炉往地上一砸,炉底卡着块珊瑚状的骨头渣,缝里全是结块的香料。这时候窗户纸上映出四个女人影子,领头的甩过来半张发黄的船票,日子正是昭明三年九月初三。
后来下暴雨那晚,老沈在库房翻到本发霉的旧账。上面说当年那条船根本不是载郡主的,而是装了六百个童男童女,全拿去炼什么长生香了。本子封口的火漆里还卡着半只银耳环,看着像是长在骨头缝里的。
闪电劈下来那会儿,香料铺的房梁突然往下滴胶水似的黏液。四具珊瑚骨架破墙而入,骨头缝里还缠着沉香手串。老沈怀里的香盒突然弹开,那香块遇水就化成血水,眨眼功夫淹了整条御街。
过了十来天,临安城开始传童谣:“回魂香,骨头船,昭明旧债血来还”。漕帮的人说晚上在钱塘江停船,看见水底下有宫殿亮灯,四顶珍珠轿子在水里飘。渔民捞上个镀金香炉,炉灰里掺着翡翠渣,风一吹就冒绿荧荧的鬼火。
如今老沈调香台上多了块珊瑚刻的印章,上头阴刻着两行字:“百年风雨过,犹闻骨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