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二年夏至子时,汴京城下着瓢泼大雨。朱雀门屋顶的鸱吻雕像被闪电照得惨白,瓦片间的雨水裹着铜锈般的暗红色,把打更人的梆子声都浇得模糊不清。古董商人沈砚青摩挲着新收的青铜酒器,指尖突然传来刺痛——这尊三足青铜觥下午刚从汴河淤泥里挖出来,兽面纹的獠牙缝里卡着片殷商时期的占卜龟甲,此刻竟被雷声震得翘起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指。
血珠滴在龟甲上,焦黑的灼痕突然浮现出武丁二十三年的字样(注:武丁是商朝著名君主)。又是一道炸雷,青铜觥表面渗出暗红色黏液,腥臭味里混杂着古代祭祀用的白茅香,还带着股骨头腐烂的酸气。浸透雨水的窗纸外,隐约浮起三十六点幽蓝鬼火——这数目正巧和上月漕工上报的沉船祭品数量吻合。
"这东西怕是从人牲坑里泡出来的。"供货的古董贩子擦着淋湿的头巾,抬手时露出腕上夔龙刺青,"半月前清理汴河淤泥,工人挖出艘长满铜绿的沉船,舱里礼器全像囚笼似的倒扣着......"他话音未落,青铜觥的饕餮纹路突然像活物般蠕动,兽眼镶嵌的绿松石泛起鬼火似的绿光,把满屋雨雾都染成惨绿色。
三更时分,沈砚青翻查的《殷墟遗录》突然露出夹层。褪色的帛书用朱砂掺血写着:"武丁二十三年春,献羌族俘虏九百人祭社,熔童子腿骨入铜水,咒曰:'骨作酒器,魂为祭酒,九代受飨'"。焦黄的残页上画着倒吊的人牲,七具尸骨胸口都钉着青铜夔纹长钉,钉头刻的"祀"字竟与青铜觥上的铭文一模一样。
青铜酒觥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像是巫师吹的骨笛在嘶吼,震得桌上青瓷笔洗裂开蛛网状的细纹。沈砚青慌忙用铜盆洗手时,水面倒影里竟浮现出一个戴青铜面具的祭司——那面具上嵌着三只眼睛,中间的眼珠竟像活人般转动。只见祭司用骨刀剖开活人胸膛,鲜血瀑布般灌进兽面铜酒器。沈砚青猛然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柄青铜斧,刃口还粘着热乎的骨髓,而铜盆里的倒影...分明穿着商朝祭祀的黑红礼服。
五更天将亮未亮,更漏声断断续续像垂死之人的喘息。沈砚青裹着湿透的羽毛大氅闯进漕运衙门,青砖缝里飘出的铜锈味混着尸油味熏得人作呕。库房铁门吱呀作响,火光照亮满地青铜器:倒扣的酒觥像垂死的野兽头颅,破裂的编钟裂缝里渗出墨绿色锈水。每件器物都刻着"妇好"字样的古文字,那笔画锋芒毕露,如同刀剑相击的痕迹。
最深处那尊人脸造型的青铜方鼎正不断渗血。鼎身上怪兽纹饰的眼睛嵌着暗红宝石,血珠顺着獠牙纹路往下淌,在鼎脚边积成粘稠的黑水潭。沈砚青用银簪子搅动黑水,突然翻出半截手指骨——骨头上布满虫蛀般的咒语花纹,银簪瞬间爬满青绿色霉斑。
"大人!前天打捞青铜鼎的七个工人..."书吏抱着案卷哆嗦着后退,"今早全在牢里发疯咬铁栏,眼珠子都变成青铜色!"话音刚落,鼎中黑水突然沸腾,七枚兽头印章浮出水面。每枚印章上都铸着扭曲下跪的人形,嘴巴鼻子全被铜水封死。
深夜炸雷劈中大相国寺屋顶的鸱吻雕像,藏经阁地砖下传来青铜匣的尖啸声。匣里藏着的帛画还泛着血腥气:画中七个戴枷锁的奴隶被铁钩拖进熔炉,沸腾的铜水里浮现出狰狞鬼脸——正是白天方鼎上那个怪兽纹样!
子时打更声震落房梁积灰,所有青铜器突然发出共鸣声,像无数鬼魂在坟墓里哭嚎。沈砚青发现右手不受控制地握紧青铜斧头,酒觥上的怪兽纹饰竟裂开眼眶,獠牙滴落的锈水把他衣角腐蚀出蜂窝般的破洞...
三日后漕河漂满锯齿状的青铜碎片,更夫说半夜听见金属啃咬声。沈砚青用长满铜绿的河水,在书房墙上写下血字残篇:"商王铸器,活人祭炉。七个冤魂,化精成..."最后一笔还没写完,铜镜里映出他背后浮现七个透明人影——那些鬼魂眼眶里流着熔化的青铜液,正把他的影子慢慢拖进镜中。
「殷商血,周室铜
九世孽,今朝偿」
青铜觥不翼而飞,只在案头留下滩铜绿色的黏液,腥气中混着三千年前的骨灰味道。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