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雨水像打翻的墨汁似的泼下来，沈青黛裹紧蓑衣小跑着，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混着槐花的泥水。怀里镶金边的木盒子透出铁锈般的血腥味，这味道和三日前崔府嬷嬷递来的白纱衣裳上的熏香混在一起——那件本该雪白的衣服上，绣着半幅《璇玑图》的金线断口闪着鬼火似的蓝光，更吓人的是雨天晕开的血迹竟然长出毛茸茸的霉斑，就像死人脸上烂掉的冻疮。

长满青苔的巷子墙头突然响起"咚咚"声，六根银针穿过雨帘的脆响让沈青黛后背发凉。白雾里飘来六盏白灯笼，抬轿子的四个仆人穿着黑布短衫，黑布鞋踩过水坑却不沾泥水，活像踩着看不见的钢丝走路。轿帘缝里伸出一只白骨似的手指，缠着红线的三寸绣针扎进手心，黑血在嫁衣前襟绣出半朵并蒂莲时，轿子里传来撕布条似的笑声："姑娘穿这嫁衣，可比前头三个姐姐合身多了。"

沈青黛猛地从崔家祠堂地上惊醒，后脑勺撞上冰凉的青砖地。八角屋顶垂下的经幡扫过她脖子，带着陈年香灰的苦味。白衣服袖子上还没干的血痕正照着铜镜——镜子里映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最下面那块新牌位红漆都没干："崔沈氏青黛之位"，落款时间竟是明天早上。供桌上半截蜡烛淌着血红的蜡油，把"沈"字晕染得像在流血。

瞎眼绣婆像纸灰似的飘到供桌前，枯树皮似的手摸着血衣的褶皱，指甲缝里沙沙掉下银蓝色粉末。"阴阳绣得用刚死女人的胎发当经线，没出嫁姑娘的手腕血当纬线。"她黑洞洞的眼窝转向沈青黛，"这'怨'字的图案里浸满了崔家三代新娘的心头血——大小姐淹死在绣楼，二小姐吊死在房梁，三小姐..."突然抓住沈青黛手腕的枯手冷得像冰块，"昨晚半夜，西厢房古井里是不是有娃娃哭？你听，那声儿像不像野猫抓棺材板？"

绣架上的白纱突然绷得像鼓面，缺了的"心"字纹路渗出青黑色的液体，顺着楠木绣架滴到地上，竟然把地砖腐蚀出蜂窝煤似的洞。当沈青黛的银针穿过第九层纱时，嫁衣袖子突然缠住她手腕，金线里绞着的三千根头发根根竖起，在雨中绽开的血色曼陀罗花蕊里，浮现出几十张女人痛苦扭曲的脸。

半夜炸雷劈碎祠堂屋檐的兽头装饰时，绣架上的金线突然像百脚蜈蚣一样乱爬，白纱上突然显出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正是沈青黛的生辰！瞎眼婆婆的竹杖敲地声混着铜铃响，祠堂四角的招魂幡突然自己飘动："子时三刻鬼门开！你娘生你时剪下的脐带，现在正缠在崔御史书房的红色玉石镇纸上呢！"

沈青黛摸黑溜进崔家祠堂时，听见供桌底下传来指甲抠陶罐的声音。暗格里泛着死人蜡油般的青光，四十九个青瓷罐整整齐齐排着队，罐口封的黄纸符被血染成了黑褐色。掀开第七个罐子时，里头蜷着的婴儿骨架突然转头——空眼窝里爬出半透明蛆虫，抱着脐带的小手抓着半块褪色长命锁。最后一个骷髅头顶插的绣花针尾上，红绳结的花纹和她手腕上的胭脂色胎记完全重合时，房梁上突然响起凄惨的猫叫。

崔家族谱突然自己翻页，翻到"淳熙元年"那页时哗啦啦往下掉香灰。沈青黛摸到"崔沈氏"几个烫金字时，书页渗出黑血，夹层里的婚书显示新郎生辰和崔御史完全对得上，新娘栏却写着四代绣娘的生辰。更吓人的是墨迹里扭动的血虫——每条虫子身上都浮现着女人名字，最新那条正在啃咬"青黛"两个字！

屋顶突然垂下蜘蛛网般的红绳，每根绳头都拴着带血的顶针，里头封着混浊的眼珠子。嫁衣袖子像大蟒蛇缠住脖子时，金线在衣服上自动绣出符咒，瞎婆婆的叹气声在房梁间回荡："崔家用亲生女儿的血肉养绣魂超过六十年了，你娘被活活剪下胎毛那天，绣房三百面铜镜都照出了血红色的月亮..."话没说完，沈青黛手腕胎记突然烫得像烧红的铁，把缠脖子的红绳烧出一股焦臭味。

五更天的打更声混着焦糊味炸响时，崔家已经烧成火海。临安城百姓赌咒发誓，看见六个新娘拿着血线金针从大火里走出来：打头的嫁衣女人手指翻飞像织布，把惨叫的崔家人缝成蚕蛹样；第二个新娘用头发当线，把崔老太太眼皮嘴角缝出诡异笑脸；最后那个抱着瓷罐的，正把崔御史的舌头穿进绣花框...更夫老周在废墟捡到半幅织锦图，月圆时渗出鲜血，慢慢显出陌生女人们的生辰和死期，正好对得上四十九个婴儿罐子的数量。

沈青黛空荡荡的绣房里，鎏金木盒静静躺着一根人骨头磨的绣花针。月光照进窗户时，针眼里穿的半截脐带样红绳突然收紧，四十九颗血红色米粒珠子泛起蓝光，照出墙上流动的暗纹——正是当年白纱内衣上缺失的另一半织锦图，图里"心"字的位置，清清楚楚是崔家祠堂屋顶的八角星图案

匣底血书：

「阴阳线，骨肉牵；七世孽，血衣还」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