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祥符六年寒露节气这天，汴河边的细雨把"清音阁"的红漆招牌洗得油光发亮。琴师陆怀舟盯着紫檀木桌上的七弦琴，手指摸到琴尾被雷劈过的焦黑痕迹——这块焦木里居然嵌着半枚羊脂玉扳指，玉石深处模模糊糊能看到"太平兴国"的年号，裂缝里渗着暗红色的血丝。

"这是魏王府昨夜送来的订婚礼。"掌柜用绸布包着手推开琴盒，"说是要给小郡主成亲用..."话没说完，琴盒里突然发出布料撕裂的声响，十三根冰蚕丝琴弦齐齐绷断，在梧桐木琴面上割出蜘蛛网似的血痕。陆怀舟凑近细看，断开的琴弦上粘着半片指甲盖，指甲上画着褪色的并蒂莲花。

屋檐下的铁铃铛叮叮当当乱响，送琴的小厮突然倒地抽搐，袖子里滚出一把金剪刀，刀刃上沾着黏糊糊的松脂。陆怀舟用手帕挑起金剪刀，发现刀把上刻着双鱼花纹——这正是教坊司乐师专用的标记。

魏王府偏院的合欢树开得正艳，陆怀舟却闻到烂树叶似的腥臭味。厢房里，小郡主李婵的嫁衣平铺在琴台上，金线绣的鸳鸯眼睛是用人血点上去的，烛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光。陪嫁嬷嬷哆哆嗦嗦捧出一本《霓裳谱》，谱子里夹着张发黄的婚书，新郎名字的位置被火烧出个窟窿。

"自从前天试琴..."嬷嬷掀开琴罩的手突然被冰弦割破，血珠子滴在焦尾琴的琴头木上，竟然被木头纹路吸了进去，"每次弹《凤求凰》，琴盒就会往外渗血水..."窗外飘来唢呐声，陆怀舟清楚看见送亲队伍抬的喜轿，轿帘下露出双缠着红绳的白骨脚踝，脚腕上还系着褪色的铃铛。

半夜三更，琴室突然响起琵琶声。陆怀舟顺着声音找去，发现焦尾琴的琴头卡着半片指甲，指甲缝里嵌着细碎的金箔——这正是教坊乐师特供的"梅梢月"金箔。

三更天打更时，陆怀舟在琴室发现暗格。褪色的《教坊录》上写着："淳化三年，教坊琵琶女柳氏抗旨拒婚，被活活剥下指骨做琴弦..."发黄的纸页粘着块人皮，画着十三弦的古怪琴谱，谱子最后用朱砂批注："用怨血养琴弦，能弹死人调"。人皮边角的刺青，正是小郡主嫁衣上的双鱼纹。

铜盆里洗手时，水面突然映出个红衣女子。她十指缠着红线，轻轻摸着陆怀舟手背说："公子想听听《长恨歌》吗？"话没说完，焦尾琴自己发出哭嚎般的声响，琴轴上垂下的冰弦竟然缠着半截指骨，骨节上刻着"太平兴国三年腊月"的字样。

陆怀舟猛地想起，魏王府的合欢树下埋着一口陶缸。去年修院子时，工匠挖出过十三枚带血的琴轴，轴上刻着前朝乐户的生辰八字。

大婚当天，魏王府突然下起血雨。陆怀舟追着琴声冲进祠堂，看见小郡主正用金剪刀绞断冰弦。每断一根弦，祖宗牌位就裂开道血缝，供桌上的交杯酒渗出黑水。地砖突然炸开，十三具白骨破土而出，指骨上都系着褪色的红绳。

"当年你们用我指骨做琴..."红衣女子从焦尾琴里现形，嫁衣下摆浸满血迹，"今日就拿魏王府的血来开弦！"喜堂的红蜡烛同时爆出青色火焰，小郡主的金线嫁衣突然收紧，鸳鸯花纹变成赤链蛇，把送亲队伍绞成漫天血雾。

陆怀舟扯断琴弦，发现冰弦里面缠着人的头发。最后一根弦突然绷直，弦上凝结的血珠滚落成字：「弦断人亡，三更还魂」。

三天后，汴京城流传着诡异歌谣：「焦尾琴，血作弦；红鸾劫，骨生烟」。更夫说半夜路过魏王府，听见里面传出《雨霖铃》，琴声里夹着指甲刮骨头的声响。有人看见烧焦的梧桐树下，站着个抱琵琶的红衣女子，琴弦垂下的冰晶里冻着十三颗带血的眼珠子。

陆怀舟的琴室多了张无名琴谱，谱上朱砂小楷写着：

「丝弦易断孽难断

焦尾犹记骨血寒

三更雨，五更风

未亡人，奏空冢」

清音阁的学徒发现，师父最近总在半夜对着月亮调琴弦。月光下的七弦琴泛着青光，琴尾焦痕里嵌着的玉扳指，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半枚带血的指甲。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