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七年清明节晚上，青州城飘着毛毛雨。仁济堂的陶大夫刚要上门闩，突然听见门环被急促地敲了三下，声音闷闷的像是裹了棉布的秤砣在砸门。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蓑衣下面露出靛蓝色的粗布衣裳，怀里抱着的襁褓渗着暗红色血迹，婴儿哭声里还夹着铁器碰撞的怪声。

小厮扑通跪在地上，衣角绣的双龙纹在灯笼下泛青光——这是三十里外龙泉窑陈老板家的标志。陶大夫接过孩子时手指发麻，襁褓里竟然裹着块碎瓷片，青釉底款明晃晃印着“贞观三年御制”，裂口上还粘着指甲盖大小的皮肉。

屋檐铜铃突然自己响起来，陶大夫瞄见小厮鞋底沾着暗红泥巴——这种血沁泥只有龙脉窑才有。

陈家祠堂十三盏长明灯晃得快要熄灭，供桌上的香火烟凝成婴儿手掌的形状。陶大夫解开襁褓，吓得手一抖——孩子胸口嵌着半块瓷枕，釉面游鱼纹渗着黑血，竟然和皮肉长在了一起。陈夫人捏着佛珠发抖：“自从老爷挖到那座古窑...孩子生下来就带着碎瓷...”

窗外突然传来摔碗声，老窑工王瘸子蹲在走廊阴影里，抱着个裂口的陶罐，罐子里装满浑水：“龙脉窑来讨命了...”他哆嗦着掏出块烧焦的腿骨，骨头上刻满蝌蚪文：“贞观年间祭窑用的骨头，每烧一窑就要埋个大活人...”

话没说完，后院传来瘆人的猫叫。陶大夫抬头一看，月光下十三只黑猫蹲在墙头，眼珠子泛着青瓷似的光。

半夜陶大夫在藏书阁翻书，发黄的《窑经秘录》突然自己翻到夹页，褪色的红字写着：“用没成年的小孩腿骨磨粉调釉，能烧出透骨青瓷。骨头要活取，魂魄才不散...”书页里掉出半张婚书，新郎名字被血糊了，新娘生日竟然和陈夫人一模一样。

偏厅传来瓷器碎裂声，陶大夫举灯去看，博古架上十三件青瓷瓶齐刷刷转向，瓶身上浮出人脸浮雕。最后那个瓷瓶突然炸开，碎片在地上拼出“寅时三刻”的血字。

这时候打更鼓突然炸响，藏书阁木窗“哐当”被风吹开。月光把陶大夫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脖子上凭空多出十三道勒痕。

天还没亮，陶大夫摸黑溜到后山废窑。铁锹挖开浮土，白骨堆里缠着褪色红绸，每具头骨上都钉着青瓷片。最底下那具小骷髅手腕挂着长命锁，锁芯嵌的瓷片花纹，和生病婴儿胸口的一模一样。

窑洞深处传来婴儿笑声，陶大夫举灯照见窑壁上全是抓痕，夹杂着用指甲刻的“疼”字。角落陶瓮突然倒下，滚出个布满裂纹的头骨，眼窝里塞着没烧过的瓷泥，泥巴里裹着半颗带血的乳牙。

鸡叫刺破雨幕，陈府突然敲响丧钟。陶大夫撞开房门，看见陈夫人正要把婴儿塞进窑炉，火舌舔着瓷片发出猫惨叫。老窑工举着火把疯笑：“骨瓷成啦！”，炉子里青烟凝成十三道鬼影，个个捧着心口哭嚎。

《窑经秘录》突然自己烧起来，火光照出夹层血书：“贞观二十三年，陈家祖宗用亲儿子祭窑...”婴儿胸口的瓷片突然炸开，碎骨渣在空中凝成血雾，祠堂供桌上的长明灯同时爆出青色火焰。

陈夫人手腕翡翠镯子寸寸裂开，露出里面暗红的胎血玉。她突然掐住自己脖子，指缝流出青釉色的黏液：“他回来了...当年祭窑的那个...”

三天后，龙泉窑遗址立了块无字碑。夜里货郎路过山道，看见废窑里的青瓷碎片自己拼合，显出幅诡异的窑变图：十三具白骨围着窑炉跳舞，炉火里卷着个瓷枕，枕面上用血写着“骨作胎，魂为釉”。

陶大夫回到医馆，发现药柜里多了个青釉瓷瓶。拔开木塞的刹那，瓶中血水翻涌如沸，传出童声吟唱：

「龙脉窑，骨作桥

三代血，瓷魂销

寅时生，卯时夭

问因果，看今朝」

檐角铜铃骤响，十三只黑猫跃上院墙。它们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拉长，渐渐化作捧瓷而泣的童子模样。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