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的风沙带着铁锈味,姜厌离的帷帽垂纱被吹开时,露出半张枯骨半张人皮的脸。逆命十三针的反噬比她预想得更快,右手指节已经碳化成焦黑,稍微用力就会簌簌落灰。
徐凤年走在前头,马骨剑裹着粗麻布,剑柄缠着从问鼎阁带来的青铜鼎耳。每走十步,他就往沙地里插一根银针——针尾系着姜厌离褪下的青丝,发丝在风里摆出鬼谷算术的生死门。
"还有三里。"他忽然停步,剑尖挑起半截埋在黄沙里的石碑。碑文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唯独"吴素"二字鲜艳如新,像是有人日日用鲜血描摹。
姜厌离的枯手抚上碑面,碳化的指尖剐蹭出火星。那些看似凌乱的划痕突然流动起来,在沙地上投出光影——竟是二十年前吴素亲手刻下的水月镜花术。
(幻境)
大雪坪的夜色粘稠如墨,吴素的白狐裘浸透鲜血。
"记住,真武临世需要三把钥匙。"她将婴儿递给阴影中的妇人,"天人体魄,玄武命格,还有..."
妇人抬头时,姜厌离的银针脱手而出——那张脸竟与她七分相似,眉心点着南唐巫女特有的赤蛇纹。
"最后这把钥匙,要等凤年亲手斩断。"吴素突然咳出金血,染红了婴儿襁褓,"告诉徐骁,想要三十万铁骑安魂..."
幻境在此刻崩裂。
真正的杀机来自地底——七十二具腐尸破沙而出,每具尸身心口都嵌着药王谷的朱砂丹。姜厌离嗅到熟悉的蛇腥味,是韩貂寺的红丝借尸还魂!
徐凤年却笑了。
他扯开麻布露出马骨剑,剑身不知何时已缠满青铜鼎耳的蛇纹:"等你们很久了。"
剑锋刺入黄沙的刹那,整片荒漠突然沸腾。蛰伏的地脉龙气被青铜鼎耳引动,化作千条金蟒绞杀腐尸。姜厌离看见每具腐尸炸裂时,都有一缕魂魄被吸入鼎耳——正是当年被她"消化"的至亲残魂。
"原来你带我来此,是为了补全..."她突然噤声。
最后那具腐尸的面具脱落,露出徐骁的脸。
(闪回)
凉州城的雨冷得刺骨,十岁的姜厌离缩在马车里。
"记住,你娘亲是病死的。"徐骁的独眼在闪电中泛着凶光,"和北凉王府,和真武转世,没有半点关系。"
车外突然传来妇人惨叫。姜厌离掀开车帘时,正好看见徐骁的亲卫斩下南唐巫女的首级。那头颅滚到车轮边,眉心的赤蛇纹还在渗血。
"看清楚了?"徐骁捏住她下巴,"这就是多嘴的下场。"
此刻姜厌离终于读懂徐骁当时的眼神——不是威胁,而是哀求。
沙暴骤起时,徐凤年的马骨剑刺穿了"徐骁"的咽喉。没有血,只有黑雾涌出,凝成韩貂寺阴柔的笑脸:"殿下这一剑,可比当年徐骁利落多了。"
姜厌离的残手突然插入黑雾。
逆命十三针最后一式的"偷天换日"发动,她以燃烧寿元为代价,硬生生从韩貂寺的神魂中扯出记忆残片——
太安城头,张扶摇的笔锋突然顿住。
朱砂滴在《黄庭经》上,晕开吴素与轩辕大磐对饮的画面。鼎中煮着的根本不是徐骁帅印,而是个眉心点着赤蛇纹的婴儿!
"原来你才是..."姜厌离的嘶吼被风沙吞没。
徐凤年突然抱住她滚下沙丘。
韩貂寺自爆引发的冲击波将石碑炸成齑粉,藏在碑底的青铜匣却完好无损。匣中那卷染血的《青囊书》扉页上,吴素的字迹突然浮空显现:
"阿离,娘把真武的杀孽埋在..."
文字在此处断绝,取而代之的是幅星图。姜厌离枯骨化的右手按在星图上时,那些星辰突然流转起来——正是她梦中反复出现的凉莽战场,头戴莲花冠的道士脚下,三十万北凉铁骑的骸骨堆成了祭坛。
徐凤年的剑突然架在她颈间。
"现在你知道了。"他眼底青芒化作实质,"是要替我镇住真武,还是学徐骁斩草除根?"
姜厌离的残手抚上剑锋,碳化的皮肤簌簌脱落,露出里面新生的金纹:"徐凤年,你听过'金蝉脱壳'吗?"
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的洛书纹路竟与星图完全重合。整片荒漠的地脉龙气疯狂涌入她体内,那些被吞噬的至亲残魂在金纹中哀嚎重组,最终凝成个虚幻的婴儿身影——
正是二十年前,本该被徐骁斩首的南唐巫女怀中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