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厌离的银针在青铜鼎耳上刮出火星，那抹青灰色让她想起娘亲临终时的指甲。药王谷后山的乱葬岗里，她曾用这双手刨了三天三夜，直到在腐土中找到半块长命锁——锁芯里藏着粒干瘪的紫河车。
此刻那粒紫河车正在鼎耳纹路里生根发芽。
"叮——"
徐凤年斩断最后一具金缕玉衣的脊椎时，姜厌离听见了婴儿啼哭。不是幻听，是刻在骨髓里的记忆随着血脉苏醒。她颤抖着撕开左臂衣袖，那些自诩为"天人体魄"的金色脉络，此刻暴露出狰狞真相——
每道金纹深处都蜷缩着个胎儿虚影。
"徐凤年。"她嗓音像淬了毒的银针，"你可知真武转世需要多少祭品？"
马骨剑挑飞半截断指，剑身上的箴言正被血污侵蚀。徐凤年抹了把脸上金血，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本该完整的河图，此刻缺失了中央的"天五"之位——正与姜厌离臂上某个胎儿虚影的姿势重合。
江风卷起块焦黑的襁褓布，姜厌离下意识伸手去接。布料触及掌心的刹那，二十年前的画面如附骨之疽钻进脑海——
药王谷地牢里，娘亲被铁链洞穿的琵琶骨滴着黑血。九盏青铜灯围着的石台上，谷主正用柳叶刀剖开孕妇的肚皮。那具苍白躯体的脸，分明是此刻铜鼎倒影中的自己！
"用至亲骨血养出的天人体魄，才能承接真武大帝的杀孽。"谷主将哭嚎的婴儿塞进青铜鼎，"轩辕老祖说了，待徐家小子觉醒那日，就是你这容器功德圆满之时。"
姜厌离的银针扎进太阳穴，却阻不住记忆喷涌。她终于明白为何能解徐凤年的镇魔钉——那些钉住真武气运的符咒，每一枚都沾着她七位兄姐的胎发。
"别看。"徐凤年突然捂住她眼睛，掌心烫得像烙铁，"有些因果，我背得起。"
姜厌离反手扣住他腕脉，在触及镇魔钉的瞬间，八百年前的画面劈开时空——
白衣书生张扶摇悬笔太安城头，泪珠坠在《黄庭经》上晕开血字："玄武当兴，必食至亲骨肉。"而城楼下捧卷而泣的妇人，眉间朱砂与姜厌离胎记一般无二。
江面浮尸突然集体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娘亲！"
姜厌离的指尖陷进徐凤年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经脉。那些从记忆裂缝中涌出的画面，裹挟着腐臭的血气，将她拽回七岁那年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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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回）**
药王谷的雪总是掺着炉灰，落在掌心里像烧化的骨渣。
"阿离，来。"谷主的手比雪还冷，他将柳叶刀塞进她冻僵的小手，"把弟弟心口的淤血放出来，他就能和你一样长命百岁。"
石台上的婴孩浑身青紫，胸口却纹着与姜厌离臂上一模一样的金纹。她抖得握不住刀，刀刃磕在青铜鼎上发出凄厉的嗡鸣。鼎中浮着的七颗心脏，在药汤里沉浮如血色莲子。
"乖。"娘亲的声音从鼎后传来，嘶哑得像是被炭火烫过喉咙，"听谷主的话..."
刀尖刺破皮肤的刹那，婴孩突然睁眼。那双瞳孔里没有眼白，只有密密麻麻的梵文在流转——和此刻江面浮尸眼中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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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的血顺着姜厌离指缝滴落，在甲板上烫出焦黑的洞。她松开手时，腕间金纹已经爬上他的手臂，像条贪婪的毒蛇在啜饮真武气运。
"你早就知道。"她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狰狞的缝合疤，"北凉王府那场大火，徐骁用我三位胞姐的魂魄镇住了听潮亭地牢的恶蛟。"
江风突然裹着冰碴，十二匹枣红马在霜雾中化作白骨。美人脖颈间的赤链蛇炸成血雾，凝成张扶摇的虚影。老儒生提笔蘸着蛇血，在虚空写下八个滴血的大字：
**玄武食亲，方证大道**
徐凤年突然暴起，马骨剑劈散血字的瞬间，姜厌离看见剑柄缠着的根本不是绸缎——那是用婴儿胎发编织的缚魂索，每一根都系着个未出世的北凉血脉。
"二十年前，有个女人抱着襁褓跪在徐骁帐前。"他剑尖挑起姜厌离颈间的长命锁，"她说'用我孩儿换三十万铁骑安康'，你猜徐骁选了哪边？"
锁芯弹开的刹那，姜厌离听见了娘亲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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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回）**
临盆那日的血腥气熏得烛火发绿，接生婆的指甲缝里嵌着朱砂。娘亲咬断的舌尖血喷在青铜鼎上，鼎耳蛇纹突然活过来，一口吞下啼哭的婴儿。
"成了！"谷主狂笑着剖开产妇肚腹，拽出胎盘塞进鼎中，"天人体魄需饮尽手足血，你这当娘的可不能心软。"
奄奄一息的女人突然暴起，扯断金纹缠住谷主脖颈："我的阿离...绝不能变成容器..."
七岁的姜厌离躲在帐后，看着娘亲被金纹勒成碎肉。谷主捡起滚落脚边的心脏哄她："吃了这个，你就能永远陪着小师弟。"
她咽下胞兄心脏时，窗外北凉铁骑正踏破南唐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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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浮尸的哀嚎突然变成笑声。
姜厌离的银针尽数崩断，发间簪子滑落的瞬间，露出藏在青丝下的狰狞疤痕——那是移花接木之术留下的接口，二十年前被割走的头盖骨下，本该装着真武转世的魂魄。
"徐凤年。"她蘸着金血在他掌心画咒，"若我此刻吞了你的河图..."
"那便吞。"他忽然握住她作乱的手指，真武法相从背后拥住两人，"徐某人七岁饮下亲娘毒酒，十二岁手刃胞弟，最不怕的就是被至亲所噬。"
青铜鼎耳突然发出尖啸，江底升起九具青铜棺。每具棺椁都刻着北凉皇子的生辰八字，棺中溢出的黑雾凝成吴素的模样。已故北凉王妃的幻影抚上姜厌离的脸，指尖寒气在她颧骨上结出霜花。
"好孩子。"幻影的泪珠是猩红的，"当年没喂饱你的那半块河图，该还了。"
姜厌离的牙齿刺破嘴唇。
她终于尝到了，二十年前本该随娘亲一同死去的，血亲相食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