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志逃离宛如鬼蜮的柳家后，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只好顺着乡道盲目前行。

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爹、娘、芸儿，我该如何为你们报仇？咱们柳家日日行善，恶鬼却偏偏要来害咱家，这世道怎的如此不讲理啊！”

柳明志大笑起来，这笑声惊飞了树上的夜枭。

月光照下来，照见他满脸泪痕，那泪痕在风干之后结成了盐霜。

不知走了多远，只感觉饥寒交迫，正巧在路边看到一只野狗嘴里叼着一块胡饼。

夜晚寒冷，柳明志身上只穿着单衣，老天却仿佛故意要和他作对，忽然下起了暴雨。

柳明志慌不择路的躲进破庙中避雨。

暴雨把破庙的瓦片砸得噼啪作响，柳明志蜷缩在掉漆的供桌下，供桌的漆面早已斑驳，露出底下粗糙的木板。

他怀里揣着半块长了绿毛的胡饼，这饼是刚刚从野狗嘴里抢的，饼边还留着犬齿咬穿的窟窿。

柳明志身上本就单薄的衣服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瘦弱的身躯上，破庙屋顶上的瓦片早已经残缺不全，雨水滴在供桌上顺着桌缝滴在脖子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娘的，这破路！”一道粗粝的骂声传来。

庙门突然被踹开，三道黑影裹着雨腥气冲进来。

领头的疤脸汉子一脚踢翻香案，腐朽的木雕菩萨“咣当”摔在柳明志脚边，裂开的佛头正对着他，空洞的眼窝里积着雨水。

“大哥，这穷庙连个铜板都刮不出！”一个略显瘦小的匪徒不满地嘟囔着。

“闭嘴！”疤脸匪徒打断小弟的牢骚，突然把手中握着的长刀狠狠插进供桌，锋利的刀刃贴着柳明志的耳根，“噗”的一声钉入木板。

“这桌底下藏着耗子呢！”疤脸汉子一脸嘲弄的说道。

柳明志死死咬住下唇，看着刀刃上的铁锈在眼前晃动，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触怒了这个凶神恶煞的匪徒。

另外两个匪徒扯下破旧的幔帐要生火，忽然一道惊雷炸响，庙门口传来骏马嘶鸣声。

“谁？！”疤脸匪徒猛然转身。

破败的木门在风雨中吱呀摇晃，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柳明志看见门外立着个铁塔般的剪影。

那人戴着斗笠，络腮胡上水珠成串，玄色劲装被雨浇得紧贴胸膛，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

最醒目的是他背后那柄四尺阔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红布，剑鞘上镶着七颗狼牙。

“三个杂碎。”雷鸣般的嗓音震得房梁落灰，“抢钱抢到死人庙里？”

疤脸匪徒拔出长刀冷笑道：“爷爷们的事轮得到你管？”话音未落突然暴起，刀光直取来人咽喉。

“铛！”

金铁交鸣声刺痛耳膜。

柳明志从桌缝看见那大汉竟用剑鞘格住钢刀，火星迸溅间，斗笠下露出一口白牙：“教你个乖，这叫礼尚往来。”

说罢剑鞘一翻，疤脸匪徒虎口崩裂，钢刀脱手钉在房梁上。

另外两人见势不妙，左右同时扑来，大汉放声大笑。

剑仍未出鞘，左臂架住劈来的刀刃，右拳砸在偷袭者鼻梁，“咔嚓”一声，鼻梁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喷涌出来混着雨水溅上供桌。

柳明志看着一滴血珠顺着佛头裂缝滑落，恍惚想起家人被害的时候，血也是这般渗进青砖缝里。

“就这点本事？”大汉一脚踩住想要爬起的匪徒，剑鞘挑起那人下巴，“回去告诉你们瓢把子，赵铁衣最见不得欺负软蛋的孬种！”

剑光一闪，匪徒的耳边一凉，半只耳朵啪嗒掉在地上。

匪徒齐齐跪地磕头，口中连连说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滚吧！”

三人连滚带爬逃走后，赵铁衣摘下斗笠甩了甩水。

火光下可见他左脸颊有道旧疤，从耳根蜿蜒到下巴，却衬得轮廓愈发刚硬。

他忽然俯身看向供桌底下说：“小子，打算在里头孵蛋？”

柳明志刚要爬出，肚子突然“咕噜”作响。

赵铁衣浓眉一挑，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扔过去：“尝尝老曹记的酱驴肉，比那狗啃的馊饼强。”

那油纸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柳明志的面前。

油纸包落在地上散开，肉香扑面而来。

柳明志咽着口水不敢动，却见赵铁衣盘腿坐在蒲团上，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如狼吞食。

赵铁衣似乎是看出柳明志的谨慎，开口说道：“怕我下毒？”

他突然把葫芦抛来，“喝口烧刀子暖暖肠子！比求菩萨管用。”

柳明志接过酒葫芦，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酒倒入口中。

酒一入口，就像一团火焰在他的喉咙里燃烧起来，辛辣的酒液呛得柳明志不停咳嗽，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赵铁衣看到他这幅模样，拍腿大笑，震得香炉里的灰都扬起来：“这才像话！大老爷们宁可醉死，不能吓死！”

天空中的夜雨渐渐减弱，一旁的赵铁衣用剑尖拨弄着火堆。

火光照映着剑鞘上的狼牙，他忽然开口：“三年前在潼关，百来个流民被马匪堵在山坳里。”

剑鞘猛地插入地砖，“老子单枪匹马杀进去，这第七颗狼牙就是匪首的犬齿。”

柳明志盯着跳动的火星，不明白自己和那群流民身无分文，赵铁衣为何仍然会仗义救人：“赵大侠为何救我？”

“屁的大侠！“赵铁衣扯开衣襟，胸口狰狞的箭疮触目惊心，“看见没？去年救个被拐的丫头，挨了官府的黑箭。”

他抓起酒葫芦痛饮，“这世道，当官的眼瞎，练武的心黑，总得有个傻子管闲事！”

他的话里充满了对这世道的无奈，抓起酒壶又痛饮了一口。

柳明志听了后，想起自己了的遭遇，失魂落魄低头无语。

就这样两人默默无言，到了深夜困意袭来，也就慢慢睡了过去。

破晓时分，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柳明志睁眼醒来，看到赵铁衣正在收拾包袱。

赵铁衣把包袱收拾好，回头正巧瞅见柳明志在看着自己。

心里想道:本想等会儿再叫醒他，正巧他醒了，省得我再叫他。

于是赵铁衣提着剑慢慢靠近柳明志。

柳明志看到赵铁衣提着长剑向他走来，吓得慌忙后退。

却见赵铁衣只是把最后一块驴肉塞给柳明志，阔剑往肩头一扛说道：“小子，跟不跟我走？”

此时晨光穿透残破的窗棂，在赵铁衣周身镀了层金边。

“带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江湖——路见不平，剑出无悔！”

庙外枣红大马扬蹄长嘶，柳明志回头望了眼供桌。

裂开的佛头浸在积水里，慈悲的笑脸被泥污糊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