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解下腰间的荷包，荷包上绣着的并蒂莲纹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她走向前，温柔道：“这里有三百文，给孩子买笔墨吧。”

其实这荷包原本是给芸儿备的嫁妆，但是小丫头却偷偷塞回了母亲的针线筐。

此刻，柳芸儿正猫在影壁后，腕上的银镯随着她身体的轻微晃动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上月她刚把压岁钱全换成了米面，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堆在西街孤老张婆子的破灶台上。

柳家人心怀天下，柳父这些年一直以身作则，不贪一分一毫，经常行走于田间，考虑百姓的实际需求。

柳母更是经常接济有需要的百姓，柳柳明志每天除了念书，也会去村塾免费教孩子们识字念书。

午后的日头晒着祠堂的青瓦。

供桌上摆放着时令鲜果，在那鲜果旁边，还供着一本簇新的《救荒活民书》。

为了这本《救荒活民书》，柳父柳承业上月不辞辛劳地跑遍了六家书局，东拼西凑才硬是凑钱刻印了百册。

墙角处麻袋堆成了小山，一个麻袋的口子微微张开，露出了半截泛黄的《千字文》。

这些都是柳家的爱心物资，秋后这些都要捐给十里八乡的义塾。

申时日头渐渐西斜，那落日的余晖洒在柳宅的荷花缸上。

芸儿蹲在荷花缸边喂着锦鲤，把手中的鱼食往空中一抛，金红色的锦鲤看到食物纷纷跃出水面，鱼尾轻轻一摆，溅起的水花如同珍珠散落。

芸儿蹦跳着进了书房喊道：“哥！娘说今晚吃鲈鱼脍！”

柳明志仍然沉浸在临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之中，丝毫没有被她的话所影响。

芸儿眼珠一转，抓起狼毫笔就在他袖子上画起了王八。

可不想，一不小心砚台翻倒了，墨汁顺势流了出来。

柳家少爷却丝毫不恼，他只是揪住妹妹的丫髻，笑着打趣道：“这般顽劣，将来要挨夫家戒尺。”

“我才不嫁！”芸儿把自己沾墨的手往哥哥脸上抹。

“等哥当上青天大老爷，我就在衙门口支粥棚！”

说完，两个人追追打打到了廊下。

他们的吵闹声惊得梁间的雏燕扑棱棱乱飞，一只雏燕兴许是受到了惊吓，一坨燕粪正好落在《孟子》的封皮上。

就在这时，周氏端着冰镇绿豆汤走了过来，她身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摇晃成一片碎光。

戌时的梆子毫无预兆地响起，那声音惊起了归巢的倦鸟。

此时，柳宅里飘出了醋熘鲈鱼的诱人香气，八仙桌中央摆放着一个青花瓷盘，盘中的鱼身雪白，淋着的琥珀色酱汁。

柳承业给儿女各夹了块雪白的鱼腹，一边夹着鱼，一边回忆道：“当年我在京城贡院外，见人抬着镶金边的鱼匣子贿……”

可话头还没说完，就被周氏凌厉的一记眼刀截断。

儿子即将科考，她可不想丈夫告诉儿子太多官场的阴暗，让儿子丧失斗志。

芸儿趁机把姜丝拨到哥哥碗里，柳明志则佯装不知，手指着《盐铁论》问道：“父亲，这书中的赋税之法您给我细细讲讲吧。”

……..

次日一早，冬日的晨雾，像一层轻纱，还在缓缓地氤氲着，尚未完全消散。

阳光努力地透过这层薄纱，洒下斑驳而朦胧的光影。

柳明志家的宅门，那扇略显古朴陈旧的木门，被岁月侵蚀出一道道斑驳的痕迹，他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

柳明志背着竹篓，竹篓的边缘有些许磨损，看得出是用过许久的旧物。

这时芸儿追了出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包松子糖，不由分说地往柳明志怀里塞去：“哥，给我摘点野莓！”

那糖纸的角上画着个歪嘴笑脸，用的是还未干透的墨水，墨迹随着糖纸的褶皱蜿蜒开来。

巷口早已站着三个同窗在等候。

柳明志今天和同窗约好了踏青，毕竟马上要上场了，也不可太过于紧绷。

陈秀才一手挥着柳条，那柳条被他当作了马鞭，在空中挥舞得虎虎生风，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李书生则稳稳地挎着药锄，药锄的木柄在他的手中被握得紧紧的。

王童生笨手笨脚地抱着梅子酒坛，那坛口的封泥上还粘着片榆钱叶，这定是他昨夜偷偷挖了他爹窖藏的酒。

河滩上，一颗颗鹅卵石在露水的洗礼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四人的脚踩在深浅不一的水洼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的光彩。

芦苇丛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忽然，芦苇丛里惊起了两只白鹭，洁白的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李书生蹲下身子开始挖野荠菜根，他那原本崭新的布鞋，此时很快就被泥浆浸透，黑色的鞋面变成了深褐色，泥浆黏糊糊地裹在鞋面上，还顺着鞋边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然而他却浑不在意，嘴里还念叨着：“我娘的头风病就指望着这个...”

他们挑了块形似卧牛的青石，那青石坐落在一片稍显平整的地方，周围还长着几株不知名的小草，在烈日下有些蔫蔫的。

在青石上铺开油纸包，油纸已经有些褶皱，上面还带着少许油渍的痕迹，泛着淡淡的亮光。

周氏备的酱肘子一出现在油纸包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酱肘子肉色红亮，油光闪闪的，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王童生从他那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掏出《水经注》，书页有些泛黄，看得出是翻过很多次的旧书，他用这书压住纸角，书页间还夹着晒干的木樨花。

就在这时，蚂蚁们循着那诱人的香气，列着长长的队伍蜿蜒而来。

陈秀才见此情形，赶忙从随身的小包裹里撒出一圈雄黄粉，边撒边得意地说道：“这可是去年端午从张天师那儿求的...”

未时的风开始呼啸而起，风中裹挟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芦苇荡开始剧烈地翻涌起来。

突然，西山头传来一阵狼嚎，那狼嚎声悠长而凄厉。

林间那些本已困倦的鸟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飞，翅膀扑腾的声音在树林里显得格外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