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压在眼皮上沉甸甸的。
陆渊的脸贴着湿冷的泥土,鼻尖蹭着一股子腥土味儿和烂叶子沤出的酸气。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撞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耳朵里嗡嗡响,像是灌满了血。
远处那动静闷墩墩的,一步紧似一步,震得胸口发麻。
他猛地一抬手,五指并拢往下压——“噤声!盯死!”嗓门压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身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是身体更用力往草里蹭的声音。
陈志那边有点不对劲,草环歪了点,他伸手去扶,手指有点僵,动作慢了半拍。
王刚咬牙的声音咯咯直响,陆渊听得真切。
“日他娘……主力巡逻队,一个小队往上……有机枪。”柳青的声音像蚊子哼,气儿都吹到他耳朵眼儿里了。
她脸埋在泥里,眉头拧着,像是在分辨地下传来的震颤——这本事是拿命换的,用一次脑仁都针扎似的疼。
陆渊腮帮子绷紧了,点了点头。
手心被指甲硌得生疼,才发觉自己攥得太紧。
“硬碰?找死!”怀里那几张纸比命金贵,得把兄弟们囫囵个儿带出去。
一只蠓虫撞在他鼻尖上,他眼皮都没动,任那点痒意爬过去。
周小刀的手指头在枪柄上神经质地蹭着,另一只手摸到了后腰的匕首把儿,冰凉的铁让他定了定神。
李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鬼子,心里默算着距离。
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爬,冰得他一激灵。
皮靴碾碎草根的脆响、刺刀鞘磕碰的金属刮擦、还有叽里咕噜的鬼子话,都他妈贴着脸过来了!
操!
真他娘的近!
最近那个鬼子兵,皮靴上的泥点子都看得清,顶多五步!
突然!旁边草丛哗啦一响!
“八嘎!なにものだ?”
一个灰影箭一样窜出去。
“报告!野兔です!”
军曹骂骂咧咧,却没走,狐疑地扫视着野兔窜出来的那片深草,手按在了枪套上。
“你!过去看看!”
被点到的士兵不情不愿地端着枪,朝他们藏身的草丛一步步挪过来!
三步……两步……
那士兵的皮靴尖几乎要踩到陈志的手!
他停下来,用刺刀胡乱往草里捅了两下!
噗嗤!
刺刀扎进湿土的声音就在耳边!
陈志猛地一缩,肩膀擦过旁边的草梗,发出“嚓”一声轻响!
“嗯?”
那鬼子兵耳朵动了动,疑惑地歪头,刺刀又抬了起来……
“田中!磨蹭什么!一只兔子吓破胆了吗?跟上!”远处军曹不耐烦地催促。
士兵犹豫了一下,又胡乱捅了一刀,这才转身跑回队伍。
直到彻底听不见了,草丛里才响起一片竭力压抑的喘息声。
“操……操他姥姥的……”王刚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抬手抹脸,抹了一手的汗和泥。
“这片儿鬼子……比情报上……多太多了……跟筛子眼儿似的……”柳青喘着粗气,脸色发白,刚才那一回强行动用能力,让她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得……得赶紧走……水……水快没了……”
陆渊感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掏出那份缴获的地图,就着一点微光,手指在上面划着。
“韩磊,”他声音沙哑,“那条鬼道,通黑风岭后山?真有泉眼?水还活着?别是早他娘干了!”
“错不了!开春我还走过,水旺着呢!”韩磊拍着胸脯保证,但声音里也透着虚。
赵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在黑暗里贼亮:“要是……要是能摸进去……水、吃的、药……啥都有了……还能给狗日的一锅烩……”他说着,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响。
补给……诱惑太大了。
陆渊喉咙发干,胃里也空得发慌。
但怀里那几张薄纸,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胸口。
“先找水!灌饱了肚子再说!命没了,啥都没了!”他用力搓了把脸,甩掉手上的泥,下了决断。
腿肚子打战,腰背酸痛,但没人敢停。
队伍像一群受伤的狼,在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草稞子,专挑石头硌脚、荆棘拉肉的野道走。
除了粗重的喘息和装备偶尔的剐蹭,没人吭声。
不知爬了多久,骨头缝里都渗着酸。
前面带路的陈志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猛地蹲下,胳膊肘朝后急促地摆动。
陆渊心里咯噔一下,手脚并用爬过去,嗓子眼发紧:“咋了?”
陈志指头哆嗦着指向前面山坳:“火……有火光……还有人声……听着……不少……”
陆渊举起望远镜,冰凉的金属贴着眼眶。
几点跳动的篝火,人影晃动……风里飘来一丝……烤东西的焦香?
还有……模糊的哄笑声?
念头刚起——
“哗啦——哗啦——!”
侧后方的密林里,一阵急促、杂乱、完全不加掩饰地踩踏和拨拉树枝的声音,像一群受惊的野猪,正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矮坡直冲过来!
陆渊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霍地扭过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扎向那片漆黑涌动、未知的威胁。
后路被抄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