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夜露重得压肩,陆渊弓着腰往前摸,草叶上的水珠顺着绑腿往鞋里钻,那“沙沙”声在远处日军名古屋第三师团巡逻队皮靴整齐的踩踏声中,被悄悄吞噬。
他快步冲到土坡边缘,微微蹲下,手背挡在眉骨前,紧紧盯着开阔地尽头。
农场在火光里,三辆九二式步兵炮阴森森地对着他们来时的溪岸。
“周小刀,左侧土沟能绕到炮位后方不?”他压低声音,对着领口的SCR- 536步话机急切发问,还伴着滋滋的静电杂音,同时,指节在腰间的毛瑟枪柄上急促敲击。
这是特战队约定的暗号:急需火力支援。
“左侧三棵歪脖子树,树后有排芦苇编的笘壁。”周小刀带着四川口音,声音混着泥土腥气,他正贴着地面快速爬着,“王刚那边啥子情况?”
“王哥带老钱去右侧坟包了。”陆渊扭头看向右侧,黑暗中,王刚的灰布军装一闪而过。
他喉头一紧,舌尖还留着地图碎片的苦味——三天前,老陈被刺刀挑穿胸口,临死前把标注日军布防的地图塞进他嘴里。
“队...队长!”柳青喘着粗气扑到土坎下,川音混着血腥味,“嘉定方向的龟儿子宪兵,特高课调了一个中队,半小时前就出发咯!”
陆渊瞳孔一缩,迅速扫视眼前日军:六个固定岗哨,两挺歪把子机枪架在草垛上,炮位边三个炮手正忙活着给炮弹涂油。
他的手伸向腰间手榴弹,木柄上“杀”字格外醒目,那是昨天小柱子为给牺牲队员报仇刻上去的。
“小刀,能拿下重机枪不?”他对着步话机低声吼,同时踢开脚边碎石,示意队员散开。
小栓子立马矮身,消失在夜色中。
“已摸到阵地背后。”周小刀呼吸粗重,“有沙袋工事,四个哨兵,两个在抽烟。”
陆渊想起,这小子上月在罗店战场救过他,当时日军掷弹筒炸飞他钢盔,是周小刀把他拽进弹坑,自己后背被弹片划伤也没吭一声。
“正面吸引注意,数到三。”陆渊摩挲着毛瑟枪准星,眼神坚定。
“明白。”步话机里传来小刀给匕首开刃的轻响。
陆渊盯着左侧歪脖子树,心跳声盖过虫鸣。
三秒后,笘壁后传出动静,日军哨兵用浓重名古屋口音吆喝着挑开笘壁。
陆渊看到两个黑影冲过去,紧接着笘壁后传来闷哼,他听出是大刘用枪托砸敌人后颈的声音。
随后,沙袋工事里传来金属碰撞声,是周小刀在解开重机枪帆布罩。
“重机枪到手!还有个铁皮箱子,锁着。”周小刀兴奋地说。
陆渊摸出从老陈尸体上拿的烟,咬在嘴里没点。
他下令:“箱子带走,机枪依托沙袋构筑阵地,等我信号。”
右侧传来王刚的鸟叫暗号“布谷、布谷”,表示安全。
陆渊转头,看见柳青正用红汞消毒粉和草木灰给小慧处理伤口。
小慧是宁波样式青砖礼拜堂的孤儿,昨天为引开日军,小腿被狼狗咬伤。
“再忍哈,出了包围圈,姐给你买糖。”柳青轻声安慰,抬头时弹壳耳坠撞在药箱上。
步话机传来信号声,陆渊把烟碾碎:“行动!”
马克沁特有的“咔嗒”上膛声撕开夜幕,周小刀蜷在倒伏的稻垛后,湿透的绑腿裹着泥浆。
7.92mm弹链跳动着没入黑暗,远处草垛突然炸起蓬蓬棉絮,那是日军用缴获的山西棉被垒的掩体。
陆渊贴着田埂匍匐前进,三八式步枪的6.5mm子弹“咻”地犁开他耳边的冻土,带着日式弹药特有的松香味儿。
“往左!菜窖在教堂后面,银簪插第三块砖缝。”柳青拉着他往田埂跑,药箱撞得她肋骨生疼。
步话机里周小刀急切喊:“宪兵队到了!二十人,带掷弹筒!”陆渊转头,看见日军三轮摩托的车灯刺破灰雾,车灯扫过,能看到昭和十五年式钢盔反光。
“小栓子,带电台先走!”陆渊吼道。
小栓子抱紧电台,跟着王刚钻进玉米地。
“你带小慧,走田埂!”陆渊对柳青说。
“那你呢?”柳青眼中满是担忧。
“我断后,记得银簪。”陆渊摸出手榴弹。
远处掷弹筒尖啸,陆渊把柳青推进玉米地,自己扑向田埂边土堆。
炮弹在右侧炸开,气浪掀翻他的军帽,碎土砸在身上。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步话机里传来周小刀粗重的喘息和金属部件碰撞声,应该是机枪卡壳了。
“换步枪!”陆渊吼道,同时扣动毛瑟枪扳机,击中一个摩托手。
“老钱,右侧机枪手!”陆渊呼喊。
老钱的汉阳造响了,右侧机枪哑火。
陆渊扔出手榴弹,炸翻两辆摩托。
日军指挥官用汉语喊:“抓活的!陆渊!”是特高课的中村。
陆渊又摸出一颗手榴弹,这时柳青传来声音:“银簪插好了!菜窖能走!”
他想起老陈的嘱托,看着越来越近的钢盔,吼道:“走!都走!”然后扔出手榴弹。
爆炸气浪把他掀倒,昏迷前,他看见周小刀背他往菜窖跑,柳青插好银簪,小慧的眼泪滴在药箱上。
更远的地方,青砖礼拜堂的尖顶在火光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