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如惊雷般炸响,震得夜空都在颤抖。
气浪裹着硫磺味灌进鼻腔,碎玻璃像暴雨梨花钉进墙皮,陆渊后槽牙咬着的血腥味突然变得滚烫——木盒棱角正顶着他的心口窝。
他被气浪掀翻时,怀里的木盒撞得肋骨生疼。
他滚进墙角的野蔷薇丛,尖刺扎进手背也顾不上,耳中嗡鸣里只听得见王刚的嘶吼:"撤!"
"三娃子!
大刘!"他抹了把脸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飞溅的弹片伤,撑起身子时瞥见周小刀正猫着腰退到巷口,驳壳枪在夜色里闪着冷光。
那小子的帽檐歪了,露出额角一道新添的血痕,每扣动一次扳机就踉跄半步,显然左肩中了枪。
盒缝渗出的绿色黏液突然收缩,隔着粗布军装传来胎儿般的心跳,这已是半小时内第三次悸动。
可他偏要把身体探出去,子弹专挑日军军官的钢盔打,"头儿放心!
老子能再撑十分钟!"
陆渊的拇指蹭过贴胸口袋里的半张图纸,边缘的血痂硌得皮肤发疼。
那是李明用最后一口气塞给他的,石缝里的血还在渗,像根细红绳牵着他们往废弃纺织厂方向拽。
他扯着王刚的胳膊往巷子里跑,靴底踩碎满地玻璃渣:"跟紧!
小路在第三个污水井盖旁!"
"头儿!"三娃子突然拽他后襟,少年的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右边屋顶有狙击手!"话音未落,一颗子弹擦着陆渊耳尖飞过,在砖墙上凿出个焦黑的洞。
陆渊反手把王刚推进旁边的煤堆,自己贴着墙根猫腰,摸出怀里的勃朗宁——这是四行仓库战役时谢团长送的,"三娃子,用石子引!"
三娃子立刻弯腰捡了块碎石,往左边的瓦罐堆砸去。"当啷"一声脆响,屋顶的狙击手果然上当,子弹扫向瓦罐。
陆渊借着力道翻上矮墙,枪口抬到三十度,扳机扣下的瞬间,他看见那狙击手的钢盔在月光下闪了闪——和高川办公室挂着的那顶,是同款樱花徽章。
"解决了。"他跳下来时,王刚正捂着胳膊喘气,鲜血透过指缝渗出来。
王刚胳膊上翻卷的皮肉让陆渊想起四行仓库的黄昏,那个被燃烧瓶点着的国军娃娃,也是这样咬着绑腿布不吭声。"老伤,不打紧。"陆渊没接话,扯下自己的绑腿布就要给人包扎,远处突然传来日军装甲车灯光切开浓雾如巨型蜈蚣般的轰鸣声。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拽着人就跑:"去纺织厂!
现在!"
转过最后一道土坡,废弃的纺织厂轮廓在夜色中浮现。
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敞着,门楣上"苏沪纺织"四个大字早被炮火啃去半边。
陆渊踹开挡路的木板箱,率先钻了进去。
霉味混着老鼠屎的臊气扑面而来,他摸出火柴划亮,借着火光看见墙根堆着半袋发霉的面粉——这是他们三天前埋下的补给,"大刘,检查二楼窗口;三娃子,把汽油桶搬到楼梯口。"
"陆队长!"
熟悉的女声从车间深处传来。
柳青的白大褂上沾着草屑,急救箱的背带勒得肩膀发红。
她跑过来时,陆渊注意到她裤脚有新鲜的泥点——应该是从城南翻墙过来的。"日军封锁了所有出城路口,"她把一张地图拍在积灰的机器上,铅笔圈出的红圈还带着体温,"高川调了一个中队的宪兵,半小时前已经包围了西市桥。"
陆渊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停在纺织厂地下通道的标记处。
那是李明上周冒险画的,说老纺织厂的地基下有条民国时期的排水道,能通到护城河。"王刚,带两个人去清道。"他转头时,看见王刚正用牙齿咬断绑腿布的线头,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慢着——"他摸出腰间的白药瓶抛过去,"撒上,别感染。"
车间外突然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
周小刀染血的食指在扳机护圈上痉挛,他撞开铁门冲进来,军大衣下摆烧了个洞,"鬼子追上来了!
至少三十人!"他的驳壳枪里只剩三颗子弹,金属弹壳在掌心硌出红印。
陆渊数了数在场的队员:大刘捂着肚子,三娃子的鞋跑丢了一只,王刚的伤还在渗血——加上柳青,一共七个人。
"地下通道能容下吗?"柳青扯住他的袖子,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陆渊想起三天前和李明蹲在下水道口的场景:那小子举着煤油灯,油皮纸地图被风吹得哗哗响,"够宽,能爬。"他反手握住柳青的手,掌心的茧子蹭过她手腕的旧疤——那是去年在闸北救伤员时被弹片划的,"你先走,带着三娃子。"
"要走一起走。"柳青抽回手,从急救箱里摸出两支肾上腺素塞给他,"给周小刀,他的伤不能拖。"话音未落,外面传来皮靴踏地的闷响。
陆渊推开窗缝看了眼,月光下日军的刺刀像片银树林,最前面的军官举着指挥刀,帽徽在夜色里泛着冷光——是高川的副官,那个总爱擦军靴的小个子。
"进通道!"他吼了一嗓子,三娃子已经猫腰钻进墙根的暗门。
王刚举着煤油灯在前面照路,霉味更重了,混着潮土的腥气。
周小刀最后一个爬进去时,陆渊听见他闷哼一声——左肩的伤口肯定裂开了。
他摸出怀里的引爆器,手指在按钮上顿了顿:这是最后一枚炸药,埋在车间的承重柱下。
"陆桑。"
阴恻恻的声音从车间门口传来。
高川站在月光里,军大衣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熨得笔挺的军装。
他的右脸有道新疤,应该是刚才爆炸时溅的玻璃渣,"我就知道你会来纺织厂。"他举起手里的怀表晃了晃,"从实验室到这里,你们用了十七分三十秒。"
陆渊的后背贴上潮湿的砖墙。
他能听见地下通道里队员们的呼吸声,能听见柳青压低声音哄三娃子"别碰蜘蛛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
高川的皮鞋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神经上。
他摸出勃朗宁,保险栓"咔嗒"一声。
"你以为毁了病毒就赢了?"高川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月光照亮他眼底的猩红,"雪狼计划的种子,早就撒遍中国了。
哈尔滨的铁路,重庆的面粉厂,上海的育婴堂——"他突然笑了,"你怀里的木盒,见过了吧?
那是第一代。"
陆渊的手指在扳机上收紧。
他想起那个姑娘临死前的眼睛,想起木盒里凝结的绿色胎儿,想起李明的血在石缝里标出的路线。
高川的话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生疼。"但你今天,"他说,声音像淬了冰,"走不出这个车间。"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中景]陆渊突然转身冲进通道,反手按下引爆器。"轰——"车间的屋顶塌了半边,砖石雨砸在高川脚边。
他顺着通道往前爬,潮湿的砖缝硌得膝盖生疼,却听见身后传来高川的笑声,混着砖石滚落的闷响:"陆桑,下一站哈尔滨——我在火车站等你。"
地下通道的尽头是个铁栅栏,三娃子正用刺刀撬锁。
月光从栅栏缝里漏进来,照见每个人脸上的灰。
陆渊摸出怀里的半张图纸,在月光下展开——李明的血痕里,哈尔滨火车站的轮廓正慢慢显影,旁边用铅笔写着"七月十五,货列"。
"头儿,锁开了!"三娃子的声音带着点雀跃。
陆渊抬头,看见护城河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波,远处苏州郊外的山影像道黑墙。
他帮柳青爬出水渠,周小刀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开出一串暗红的花。
"去郊外的茶棚。"他说,把图纸小心折好塞回口袋,"老陈头的女儿今天该来送茶了。"
夜风卷着硝烟味掠过水面,远处传来日军的哨声。
陆渊望着黑黢黢的山影,怀里的木盒突然又发出细碎的声响——绿色黏液还在蠕动,像在提醒他,高川的"种子",才刚刚开始发芽。
柳青突然抓住他手腕,急救箱里传出玻璃瓶的脆响。
月光照亮她惨白的嘴唇:'木盒...在动。
'远处茶棚方向突然腾起橘色火光,本该送茶的老陈头女儿,此刻正站在日军卡车旁擦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