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砖缝里渗出的水珠顺着陆渊后颈滚进衣领,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
他紧紧贴着柳青后背,清晰地听见她攥着手电筒的指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是她惯用的老式手电筒,金属外壳被磨得发亮,此刻在她掌心沁出薄汗。
"停。"陆渊突然压低声音。
前方的光束晃了晃,柳青立刻收住脚步。
他侧耳倾听,身后追击的脚步声如同涨潮的浪,正以每十步缩短半米的速度迅速逼近。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密道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呼吸放浅。"他贴着她后颈轻声说,温热的吐息扫过她耳尖,"他们带了狗,喘气声太粗会暴露。"
柳青喉结动了动,右手悄悄攥住他腰间的子弹袋。
这个动作是他们三天前在闸北废墟里定下的暗号——表示"收到指令,准备应变"。
陆渊的拇指轻轻叩了叩她手背,算作回应。
密道在转过第三个直角弯时突然开阔,霉味里混进了一丝机油味。
柳青的手电筒光束缓缓扫过墙面,陆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用粉笔写在砖墙上的日文标记,箭头指向左侧,旁边画着颗五角星。"是日军的临时坐标。"他低声说道,手指轻轻抚过星芒的划痕,"五角星代表指挥节点,三个月前在罗店见过同样的标记。"
光束继续移动,照亮了墙角堆着的木箱。
柳青用鞋尖挑开一只没钉死的箱盖,腐木碎屑簌簌掉落,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文件袋,封皮上印着"极秘·雪狼作戦"的红色印章。
陆渊的呼吸瞬间顿了半拍。
他清晰地记得三天前情报科老陈被暗杀前塞给他的半张纸条,边角还沾着血:"雪狼计划在沪,毒...际..."当时老陈咳得说不出话,现在看来,"毒"后面应该是"毒气"或"病毒"。
他急忙蹲下身,抽出最上面的文件。
牛皮纸页上的钢笔字还带着油墨味,第一页就写着"支那中部都市病原散布方案",配图是上海公共租界、法租界的详细地图,标注着"霞飞路天主教堂地下室""四马路中药铺后巷"等二十七个红点。
第二页是实验数据:"鼠蹊部注射A型沙门氏菌,48小时致死率92%;气溶胶传播测试,密闭空间感染率87%..."
"陆渊。"柳青的声音发紧,她正快速翻着另一个文件袋,"这里有名单。"
他迅速凑过去,看见泛黄的纸页上用蓝笔圈着"张督办秘书王启年""法商电车公司调度周福生",最后一行是"高川正雄总负责人"。
高川两个字被红笔重重画了叉,墨迹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砖块摩擦的声响。
陆渊猛地把文件塞进怀里,拉着柳青迅速闪到木箱后面。
手电筒被他按灭,黑暗瞬间将他们吞噬,密道里只能听见两人急促交缠的呼吸声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八嘎!"高川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检查每个角落!
他们不可能跑远!"
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们的心头,密道的墙壁似乎都因这脚步声而微微颤抖。
陆渊摸到腰间的毛瑟枪,枪柄还带着他的体温。
高川的皮鞋声停在木箱前,陆渊甚至能听见他抽雪茄的滋滋声——和三天前在虹口俱乐部见面时一样,是古巴产的科伊巴,带着股甜腻的木樨香。
“陆队长果然识货。”高川突然笑了,手指敲了敲木箱,“这些文件可比周小刀的命金贵多了。
你说...要是让国际观察团知道,他们庇护的租界里藏着二十七个细菌投放点,会怎么样?”
柳青的指甲狠狠掐进陆渊手背。
他能感觉到她在剧烈发抖,但不是害怕——是愤怒。
三个月前她在宝山路救的那个发着高烧的小女孩,就是感染了不明伤寒,最后浑身起满紫斑死在她怀里。
当时她跪在血泊里给孩子做人工呼吸,现在想来,那孩子可能就是高川的"实验品"。
"大佐。"一个特务的声音从密道口传来,"后面的通道被封死了!"
"废物。"高川的皮鞋声往密道深处去了两步,又折回来,"把箱子搬回去。
重点找标着'病原载体'的铁盒——"
话音未落,陆渊突然从木箱后迅猛窜出。
他右手的毛瑟枪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特务后颈,那特务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柳青趁机抓起手电筒砸向另一个特务的膝盖,金属外壳撞在骨头上的闷响混着特务的惨叫,在密闭的密道里被无限放大,犹如炸雷一般。
高川反应极快,转身时已经拔出手枪。
陆渊拽着柳青往密道深处拼命跑,子弹擦着他耳尖飞过,在砖墙上溅出火星,那火星仿佛是他们危险处境的警示。
他迅速数着步数——密道宽度一米二,两人并排跑会挤,但单跑能快三秒。"往左!"他大喊,记得刚才手电筒扫过左侧有个半人高的通风口。
柳青先钻了进去,陆渊正要跟,后腰突然一痛。
他回头,看见个小个子特务举着刺刀,刀尖还滴着血——刚才混战中漏了一个。
陆渊反手一枪托砸在特务鼻梁上,听见软骨碎裂的声响,接着把人踢进旁边的阴沟。
“追!
别让他们带着文件跑了!”高川的怒吼震得通风口的灰尘簌簌落下,仿佛整个密道都在愤怒地颤抖。
陆渊钻进通风口时,后腰的伤口开始发烫。
他摸了把,黏糊糊的血沾了满手,但顾不上——怀里的文件比命重要。
通风管里有股铁锈味,狭窄的空间让人感到压抑,每爬一步都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管道里回荡。
他跟着柳青往前爬,能听见她急促地喘息:"前面...有光..."
出口是个废弃的下水道井,井盖半掩着,漏进月光。
陆渊先爬出去,伸手拉柳青。
她的手刚搭上他,身后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高川的手下在撬通风管的铁栅栏,那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悚。
"走!"陆渊拽着她往巷子里狂奔,身后传来零星的枪声,子弹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溅起地面的尘土。
他们拐过三个街角,钻进一条死胡同,墙根下堆着摞旧报纸,上面用粉笔划了个圈——是老李的标记,安全屋在附近。
"陆队长!"熟悉的声音让陆渊猛地转身。
周小刀倚在墙根,左脸的疤在月光下泛着青,右手捂着肚子,血透过灰布军装渗出来。"高川那狗日的..."他咳嗽着,"给老子灌了药,迷迷糊糊听见他们说...密道...雪狼..."
柳青立刻蹲下检查他的伤口:“子弹贯穿伤,没伤到内脏。”她迅速解下自己的绷带,“陆渊,去对面烟杂店找老陈头,他有磺胺粉。”
陆渊摸了摸怀里的文件,又看了看周小刀惨白的脸。
远处传来警笛声——是陈锋的巡捕房在清场,警笛声由远及近,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他们收拢。
他果断把文件塞进周小刀怀里:“藏好,我十分钟回来。”
转身时,他瞥见柳青正用嘴咬断绷带,血渍在她白大褂上晕开,像朵开败的红牡丹。
风卷着巷口的报纸飞过,上面印着“上海各租界联合声明:保持中立”的标题。
陆渊摸了摸后腰的伤口,痛感顺着神经往上窜——但怀里空了的地方,反而更烫。
安全屋的窗户在巷子尽头,窗台上摆着盆枯叶的绿萝——那是老李三天前换的暗号。
陆渊盯着那盆绿萝,突然清晰地想起文件里的一句话:"待病原散布完成,帝国将以‘保护侨民’之名接管租界。"
他加快脚步。
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系在脖子上的绳。
但这次,他要先把绳套在高川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