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云冉和亲离开大周国后,院里的下人抱着二小姐还能回来的妄念,都不愿意去其他院落干活。
所以当大小姐身边的婆子派人来挑人时,一个也不愿意站出来。
大小姐的管事婆子当时大怒打了众人巴掌,强行带了两名婢女离开了。
其中一个叫春巧的去了没多久就死了,尸体出现在了后院池塘里,发现的时候肿胀得不成样子。那婆子说她偷盗了大小姐的镯子,慌不择路逃跑时自己摔进去的。
“再然后,我们院里的冯嬷嬷在外办事时,听见街上有人说二小姐你的坏话,她跟人争吵起来,闹的动静太大,府衙都引来了。”
“大人听见了大发雷霆,说我们院里的人不守规矩,那就别留了,一部分发卖,一部分撵去了庄子里。奴婢若不是因着爹娘还在孟家,只怕也留不下来。”
沉玉虽然留下了,可只能做下等粗使婢女,干些清扫院落、收拾夜香的粗活。
这几日,她一直想见二小姐,可都被嬷嬷拦了下去,今日又闯,偏巧遇到了小公爷,被怒斥一通后,打了板子。
听沉玉说完,云冉心中酸涩:“傻丫头,你非要等我做什么?若是跟着你爹娘,好生嫁个人,不比现在好些?”
沉玉摇了摇头:“奴婢小时候险些被马车撞死,是二小姐救下的奴婢,所以我这条命就是二小姐的。”
这番话听得云冉更不是滋味。
如今,她朝不保夕,如同漂浮的稻草,被人鄙夷、嫌弃甚至厌弃。
可这样残败不堪的自己,竟然还有人愿意等着她守着她……这丫头真傻啊,如同当年去和亲前的自己一样傻。
沉玉双眼通红:“二小姐,奴婢想要留在你身边,你别撵我好不好?”
云冉低声道:“我们晚些再说,先把伤处理了……”
片刻后,沉玉已躺在小榻上,由着琴心拿了药给她涂抹伤口。
幸而今日云冉回来得早,她只挨了七八板,只是一些红肿流血的皮外伤。但伤口渗着血,药膏抹上去的时候,仍是刺痛无比。
云冉低声安抚:“忍一下啊,一会儿就好了。”
“二小姐,奴婢没事,你别难过啊。奴婢今日能见到你,心里可欢喜了……”
琴心抹完了药,拿了干净的软布覆上,留下主仆两人说话,她退出去熬药了。
可刚推开门,就看见孟氏面色凄楚地站在门口,吓得琴心马上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孟氏没搭理她,只是一脸忧伤,然后对一旁的嬷嬷倾诉起来:“她对一个下人如此关心,竟全然不顾她的爹娘了!”
那嬷嬷也皱眉:“是啊,老奴瞧着二小姐去这突厥两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和大家全然生分,半点不及大小姐懂事。”
“是啊,她要是像她阿姐就好了。”孟氏抹了抹眼泪。
两人抱怨几句后,转身离去了。
此时的云冉正坐在榻前,思索着对策……从之前收到的那封信以及沉玉的话中,她自是感觉不太对劲。
那个死在塘里的丫头春巧,从前是自己院中的粗使丫头,为人十分老实,怎么可能去偷阿姐的镯子呢?
还有当众跟人争执的冯嬷嬷,她可是祖母给自己的人,一向有分寸知进退的。
想来在自己离开孟家后,就有人恶意挑拨撺掇。但这个人是谁?
若是没回来,便也罢了,自己连同这孟家的一切都死了去,可如今……云冉望着小榻上昏睡过去的沉玉,颓然麻木的心终是动摇了。
无论如何,她要寻出真相,给这些下人一个交代。
午后刚过,云冉让琴心请来了母亲院里的管事郑嬷嬷,她是个不苛言笑的妇人,一直负责着孟家下人的安置与调换等事。
云冉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可郑嬷嬷一听,表情越发严肃起来:“二小姐你有所不知,那些人都犯了错,才被撵出孟家,这种劣迹斑斑之人不能再寻回来。”
“那些下人有些手脚不干净,有些搬弄是非,毁了孟家声誉。还有一些是年纪大了告老还乡。”
“此事老奴也无能为力,就连这沉玉,也得看夫人的意思。二小姐若是要求,不如去求夫人。”
郑嬷嬷义正严辞,说的话与沉玉所言一模一样。
云冉越听,心里压抑的阴影越深。从一进府这些下人的苛刻对待到如今的气焰。自己哪里还像个主子?
莫名的悲凉袭向全身,躲也躲不得避也避不开。
可她还是想争取一番。
他们可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啊,如今不死不活地在庄子受苦,她于心不忍。
于是云冉便带着琴心,去了孟氏的院子。
此时孟氏刚刚午觉起来,正由婢女伺候着敷面。热气腾腾的水雾中,桌上的金丝燕窝莹润诱人,正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瞧着这些,云冉心中说不出的滋味。百两一盒的玉面膏,十两一盏的金丝燕窝,母亲常年未断过。
而自己在那突厥时,却屡次因为一碗素粥、一件粗衣被扇过巴掌、被挥过鞭子。
痛苦的两年来,孟家却从未伸出过援手,甚至连封信也没有,说什么亲情可贵,说什么恩重情深,岂不是笑话么?
所以再看这些,她只觉得讽刺与心酸。
孟氏见她来了,神色微动:“冉冉,你来了?快,快坐下。”
云冉待她敷好面后,说明了来意:“我此次来是想求母亲,我想带回从前院里的下人。”
孟氏嘴唇有些哆嗦:“冉冉,你唤我母亲竟是为了那些下人?你为了他们才来我院里的?”
云冉低下头:“我问过了郑嬷嬷,他说此事只能由母亲做主,希望母亲成全。”
“二小姐,”一旁的嬷嬷缓缓开口,“他们算什么东西?就是全部打了杀了,也是咎由自取。你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啊。”
“是啊冉冉,朱嬷嬷说得没错。”
云冉垂眸黯然:“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他们在母亲眼里,如同我在突厥人眼里,都是可打可杀、不值一提的东西。但我只想要守住一些过去,只希望母亲看在我去突厥两年的份上,成全女儿。”
孟氏胸口起伏起来:“又提突厥那事,你是要逼我对不对?竟一次次说这样的话来羞辱自己,你真是让人伤透了心。”
云冉很想说,她说的只是实话罢了,没有半句虚言。
可是,她根本来不及说,因为孟氏又红了双眼,眼泪簌簌而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