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像被冷水泼过一般。知道他是在点醒自己,让她不要有不该肖想的念头。
她垂下眸子:“知道了。姐夫。”
“这就对了。”魏迟走近一些,俯身看着她,声音越发温柔,“你身子还未好,快回去歇着,省得你阿姐挂念呢。”
“好,你慢慢逛着,我先回去了。”
云冉的步子极快,快到脚下已踩不稳,几乎要摔倒下去。可她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好在婢女跟着很紧,一直稳稳地尽心尽力地搀扶着。
“郡主你慢些……”
“郡主你小心前面的台阶……”
云冉什么也听不到,她满心苦涩难当。
她恨,恨家人没有照顾好祖母,也恨他们不善待自己院里的人。
也怨,怨阿姐横刀夺爱,怨曾经那个在海棠花下许下诺言,说待她及笄便来提亲的少年变了卦。
可是,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去怨?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国公府二小姐了,她是锦华郡主,是为了大周牺牲掉自己的一枚棋子。
而且还是废掉的棋子。
回到屋中后,云冉叹了一口气,看向婢女:“你叫琴心是不是?”
“嗯。”琴心有些欣喜,这么多天了,郡主还是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
“你是威远将军府出来的吧?”
琴心低声回应:“回郡主的话,将军已将奴婢的身契给了你,所以奴婢便是郡主的人了。”
“这些天多谢你。”云冉抿了抿嘴唇,“我身子不好,劳烦你照料了。”
“郡主你说什么呢,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琴心急急说道,“你有什么吩咐我做便是。”
云冉沉默片刻:“的确有一件事,得你帮我去办。”
“郡主你说,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云冉垂下眸子:“你替我出去买些祭拜用品好吗?我想去看看祖母。”
一个时辰后,琴心便准备好了一切,扶着云冉出了门。
连续病了好多天,云冉踩在地上只觉得虚浮晃悠,半点踏实感也没有。
身上是孟氏准备好的新衣,应该是比照着她从前的身型做的,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云冉怕祖母瞧见她这副模样心疼,特意让琴心给她抹了些胭脂。
“今日好冷,像是又变天了。”她低声道。
琴心心疼地搀紧了她:“郡主,今日天气不错呢,可能是你病得太久了,身子虚,所以怕冷。”
她犹记得随威远将军去突厥的日子,他们在突厥王的毡房外足足等了好几日,才见到郡主。
当时的她穿着单薄的白袍,坐在冰冰的地上抚琴,手上全是被琴弦割伤的血口子。
他们进去之后,她的琴声也未停下,连眼皮也不曾抬起,似乎眼中无法看见旁人。
后来一番交涉后,威远将军出了毡房,忽然悲从中来:“她弹的……是胡安牧羊曲。”
“将军,这曲子是什么意思?”琴心好奇地问。
“这是突厥部落流传许久的曲子……代表着背叛与离别。曲子里的胡安,妻离子散被部落抛弃,最后纵身跳下了悬崖。”威远将军叹了口气,“她只怕厌弃这个世界了。”
当时的琴心,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她完全想象不到,那单薄柔弱的郡主竟是被折磨到起了死意。
于是她问威远将军:“只要大周接回郡主,她回了家,她就能活下来了是不是?”
“嗯,应该会的。”
琴心心里升腾起一抹心疼来:“将军你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郡主。”
她的确按照承诺那样做了,可是过了这么多天了,郡主仍没什么生气,回到国公府反而更消沉了。
琴心有些焦灼,于是想了个话题:“对了郡主,听说国公府后的海棠花开了些,一会儿奴婢陪你去看看可好?”
云冉抿紧嘴唇,摇了摇头:“不去了。”
国公府后的那棵海棠,不及自己院中的半分,当时院里那几棵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却被孟家那样无情地铲了个干净。
只要想到这件事,云冉的心如同被刀剜掉一样。
那几棵海棠承载了太多的美好,年幼时与姐姐弟弟在林间嬉戏,春日之时扶着祖母去看繁花。
还有魏迟……
那年他站在树下,温柔地将海棠花别在她的发髻上,赞她人如花娇,还说等到她及笄,就会来孟家提亲。
可如今,他满眼疏离,说自己已和阿姐订了亲。
云冉摇了摇头。还有何可看的?徒增伤感罢了。
过往的念想与回忆也全没了,人如树,树似人,自己也跟那些腐掉烂掉的树根一样,沦为了死物。
孟家的祖坟就在宅子后山,云冉儿时总来山上玩耍,那时的她精力十足,奔跑跳腾从来不怕累的。可是现在走上几步就得歇歇,额头上渗出了好些汗来。
“郡主,你还虚弱得很,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
“不行,祖母日思夜想盼了我两年,我怎能让她再多等一刻呢?”云冉喘着气,好一会儿觉得好了些,才继续往前。
就这样,主仆两人缓缓地爬上那后山,寻到了祖母的坟。
来的时候云冉便想过,自己一定不能哭,不能让祖母见到这副凄惨的样子,她会心疼。
可是看到坟冢时,仍是忍不住哽咽:“祖母,孙女不孝,未能在你病床前尽孝,如今才来看你,你别怪我……”
她跪了下去,将头依偎在墓碑前,哭到泣不成声。
这两年来,她最为思念的便是祖母。
她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祖母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从小护着爱着,纵使她调皮任性,也未曾说过一句重话。
她总是说:“我家冉冉聪明伶俐,性子又讨喜,有她在,我都要多活几年。你们谁也别想欺负她。”
所以当父亲决定换亲,送自己去突厥之时,祖母不顾当时正病着,坚持从床上爬起来,要去找他们理论。
当时父亲心意已决,说一切都得以孟家为重,谁来劝说都不行。
祖母气得拿着拐杖在厅里要打父亲,云冉上去抱住她,哭着说自己会好好的,让祖母放心。
可怎么好得了呢?
两国敌意深重,断断续续打了几十年,仇恨早就是盘根错节了。
可当云冉明白这个道理时,一切都晚了。此后的岁月里,她只能恐惧地躲在阴暗的角落,生生等死。
“祖母,孙女对不起你!若是我早听你的话,也不会如此。”云冉伸出枯瘦的手指,抚摸着墓碑,心早就碎成了一片一片了。
正当她最难过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