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城外。
新的一天开始，南城门门口支起官府的赈灾粮栏口，负责此处的官员名为薛淩阳，薛县丞。
此时薛县丞正趴在木栏台面上，酣然入梦。
木栏由几支木架木板搭成，简陋的结构显然难以承受县丞大人的一百八十公斤体重，正艰难地发出吱吱响声。
一旁的跟班小弟正紧张地撑扶木栏，瘦如竹竿的刘元宝颤颤巍巍，却不知是木栏先倒还是他先倒。
刘元宝看着薛县丞的那张胖脸，油光满面，张开的嘴还流着潺潺口水，在档口台面上汇成小水洼。
赈灾的档口倒塌事小，但薛县丞的睡眠若被惊醒，那刘元宝作为跟班小弟，就会因失职被长官问责，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昨夜通宵达旦，薛县丞受邀入薛府参加宴会，刘元宝作为跟班也有此殊荣进府。
当然由于等级太底，只能站在大宅外，观赏盛会美景。
刘元宝亲眼目睹，薛县丞被同僚灌酒，酒后失态下，迷迷糊糊地在宴会餐案上跳舞。
狂放的舞姿洋相百出，掀翻案板上的汤汁菜肴，一身肥腻的白肉如水波般荡漾。
幸好是薛老太爷七十高寿办宴，昨晚大家都喝了美酒，老爷子也是高兴上头没有追究，只是面色红润地笑骂一声，便有仆人将薛县丞拖出大宅醒酒。
山珍海味照常上席，顶替掀翻的菜肴。
薛县丞在被泼一脸冷水后，终于转醒，又笑咪咪地挤回宴上重新举杯欢歌。
刘元宝收回思绪，看着阳光照在台面上，口水洼泛起白光。
虽然薛老爷子不在意，但是，县令大人在意！
薛淩阳作为县令的下属，却在宴会上丑态毕露，这无疑是让县令大人出洋相。
这打得哪是县丞的脸，这分明是在打县令大人的脸！
因此他们被派来了这里，赈灾的第一线——分发赈灾粮。
这赈灾粮，当然是有油水捞的。可经过上面的官员一层层审批，油水早就被捞得差不多了。
并且，作为赈灾第一线，不仅没有油水可贪，还要直面那帮刁民，忍受刁民身上难闻的气息。
真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工作啊！
刘元宝的感叹还未结束，远处跑来一道身影，巡检头子人未至声已到：
“不好啦！有人杀马啦！杀马啦——”
哗啦哗啦！
木栏终是不堪重负，在剧烈的断裂声中，肥头大耳的薛县丞轰然砸进纷飞的木屑与尘土中。
一旁的刘元宝焦急地刨开木板，笨拙的像是土拨鼠拔萝卜，试图将长官从散架的木材堆里挖出来。
不待巡检头子上前助刘元宝一助之力，废木材堆里骤然弹起一头鼻青脸肿的肥猪，将竹竿刘元宝与巡检头子顶撞倒地，薛淩阳青色的官袍沾满木材的碎屑。
“谁？是谁！谁敢杀我的妈？！”
————（分∽隔∽线∽）
手起刀落，锵！
马死了，走得，很安详。
新的一天开始，北城门的医者档口照常开张，温暖的阳光还未照到档口台面，就一下子被黑压压的难民潮包围了。
或者说，被包围的，是马肉档口？
柳长风端坐在档口台面后，有些难民昨天吃马肉闹了肚子。此时他面前就诊着一位病怏怏的小孩，一旁的妇人在述说症状。
更多的难民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档口后的空地，圈成一个巨型空心圆。
在圆圈的中心，少女举着赤刀利落地将马开肠剖肚，赤红的鲜血喷溅在唐鸾洁白的肌肤，马儿森然的白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少女娴熟的动作，配上血腥的场面，却有种别样的感觉。
“洛青玉，你去帮她干活罢。”
柳长风挥挥手，无奈地叹口气，将心有所属的洛青玉赶走。
离除夕夜还有七天，北方来江城避难的民众数量逐渐固定在四千余人。柳长风的医者档口已经在城外开了几日，在他的辛勤治疗下，难民群里病人的数量越来越少。
不需要洛青玉来帮忙，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应付过来。
加上难民们昨天是终于饱餐一顿。
难民的病看似复杂，其实归根结底，都是被饿出来的。柳长风调配药材给病人，是经过君臣辅佐调和后，在减少药物副作用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让病人吸收药材里的能量。
换而言之，就是用药材当饭给病人吃。
而现在病人数量减少，就没有洛青玉在旁协助的必要了。
再加上这小子频频回头望，时不时流露出或欣赏或焦虑的眼神看向唐鸾，虽然那个方向被人群包围，少女的身影根本看不见。
柳长风就知道，再不将徒弟派过去，徒弟自己就要找个蹩脚的理由，搪塞老师父，并自顾自跑去找唐鸾了。
“记得要帮她准备好……”
“谢师父！”
洛青玉将手中的银针收起，转头就向唐鸾的方向跑去。只留师父错愕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飞扬的白色衣袂远去。
好吧，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小子的急切心情。
唉，造孽！真的是造孽啊！
在档口的稍远处，马车的窗户从里面被推开，江有夏探出头看向宰杀马匹的方向，手里还提着一瓶陈年美酒，醉眼朦胧地向唐鸾大声喊道：
“灯花爆芯，麻溜儿收摊！”
（江湖黑话，指官府的人来了，赶快收拾残局）
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唐鸾正准备将宰杀好的马匹扔进锅里，现场进行厨艺烹饪，听到江有夏的呼喊，沾着点点血迹的小脸顿时扬起来，睁大麋鹿般的㕻圆眼睛。
风紧扯呼，跑！
赤刀在唐鸾手中轻微振动，血珠随着锋利的刀刃滑落，唐鸾提着刀，轻盈的身体骤然蓄力起跳，宛如轻燕般从人群头顶越过，三两下起跃便冲入车厢，消失不见。
当洛青玉费尽千辛万苦从人群中挤出，却只看见空地上一匹马倒在血泊中，周围的民众如看戏般拍手叫好，宛如看了一场武技表演。
“好啊，好身手！”
“这、这莫不是轻功？”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洛青玉站在热闹的人群里，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清秀的眉眼中闪着大大的疑惑。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不对，应该是问，唐鸾呢？
那么大一个漂亮姑娘，哪去了？
不待洛青玉回过神，密集的人群骤然骚动，犹如层层水波从外切开一线，亮出了一个通道。
洛青玉定睛一看，走在通道里的，有个骨瘦如柴的……竹竿？还有一个会蹦蹦跳跳、浑身脏兮兮的……胖墩？
“刁民！安敢杀我的马？！”
薛县丞，终于是赶到“案发现场”。
洛青玉站在原地眨眨眼。
坏了，他成替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