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马车车厢内影子摇摆不定,柳长风粗重紊乱的呼吸将一点烛火吹着颤颤巍巍,暴露了他内心的极端震撼,犹如平静的水面突然被掷下一颗石头,泛起一圈圈涟漪……不,是海底火山骤然爆发,沧海掀起滔天海啸,将整个倭国2.5时辰内沉没……
传说这苍茫大陆曾有人一统九州,然此人身世际遇,历史之久远已不可考。
只道滚滚江水随流去,一个个王朝在战火中兴起,又在燹灾中毁灭。
就如焱朝衰不承天,洐取而代之。
天下群雄并起,风云变幻,只有平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今大洐王朝已立国十七载,天下稍有安定,可眼前这枚洐朝甲片,却刻着焱朝徽印?
这莫不将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江有夏见柳长风这个老家伙如此震撼,心中大感满足。不枉他故作深沉摆姿态,有个如此捧场的听众,作为演讲者的他倍有成就感。
不待江有夏再次开口,那片刻有焱朝印记的羽林军甲片劈头盖脸就朝他扔来。
江有夏刚摆好pose,见状狼狈地躲过,可还是不小心被沉重的甲片砸到脚。江有夏抱着被砸得通红的脚趾头大呼小叫,赤红的双目瞪着罪魁祸首。
柳长风的双目更是赤红,像是要喷出火来,“我问你!你犯事能不能有个度!”
摆在厢内的木桌被拍得吱吱响,随时可以不堪重负散架。
“往年你去杀个亲王大臣就算了,怎么还有陷入这种焱洐之斗朝权争夺的漩涡?!”
柳长风激动得口沫横飞,江有夏不得不身子后挪战术后仰。
“你到底知不知道,焱朝余党贼心不死,自江山易主以来,蛰伏于野,暗立圣火教于民间,图谋反洐复焱?”
柳长风悲痛地拍着桌子,宛若二十年珍藏的龟鹿酿被偷喝。
“停停停!”
江有夏一脸严肃地抬手制止柳长风的谴责,或者说,是抬手遮挡一下口沫。
“我当然知道那个所谓的‘圣火教’,他们隐藏很深,而且无法无天,刺杀洐朝命官的脏活,大多是他们让我做的……”
“他给你任务你就接啊!”
柳长风气得捶胸顿足,像是狂风咆哮:“大哥,我现在给你个任务,让你离我滚得远远的,远远的!别把麻烦带给我!”
造孽啊,明明他作为江南内有数的名医,若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他早就把浮屠搭上天了!
可老天爷为啥不开眼,让他遇到这样能惹祸的师兄?!
江有夏吊儿郎当掏掏耳朵,当着柳长风的面挖出一个硕大的屎黄色耳屎。
他轻曲手指吹口气,耳屎被弹到角落的澄亮铁铠,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江有夏!我和你拼了!”
激动的老柳头年迈的身子复而矫健,越过桌子和烛火,直扑面前可恶可憎的江师兄。
……
……
星空下,少年们相遇,马车却又开始了剧烈的震动。
马儿栓在一旁,静静地低头吃草。
对于车厢时不时震荡一下,并且内里传出销魂的声音,马儿已经见怪不怪。
夜草由高梁大豆组成,成個扎起来,一旁甚至还有灰白色盐块码着,让马适量摄入盐分增强食欲。
这是唐鸾因愧疚动念杀生而补偿它的。
马不语,只是一昧……
“江有夏,你大爷的!”
“喂,老柳头,打人不打脸”
“你还叫,你还叫!我让你叫!我让你再叫!”
……
……
深夜的江城内漆黑一片,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的灯早早熄灭。
灯油费钱,百姓也没有甚么精力折腾,白天的活已经干够了,沾上茅床就能睡着。
只有朱门豪宅内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豪庭栋梁刻画入神,大宅的主人聚宴起舞,美食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贵人穿梭其间,推杯换盏,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女翩翩起舞,热闹的气氛如熊熊烈火般燃烧。
离薛家主宅远处,在灯火照不亮的黑暗角落里,一位年轻的仆人站在马厩旁,几匹良骏在栏内焦躁不安地踏着蹄子。
仆人看着空空荡荡的马槽陷入沉思。
原本马槽里该是有饲料的,高梁由薛府从北方特运而来,再配上少量大豆,这样混合而成的饲料喂出的马匹高大健壮,可有日行千里之能。
薛府的老爷们每每拉出来溜弯,排面总是相当盛大华丽。数匹大马拉着华驾在城中大道肆无忌惮地飞驰,平民百姓脆拜成一排,同行的勋贵也是摸着那油亮紧实的马毛连连赞叹。
可现在马槽里的饲料却不翼而飞。
仆人小声喝斥躁动的马匹,以免吵到主宅里薛老爷举办的宴会。
宴上请来江城中的众多权贵,不乏如江城城令、王家家主等,他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弼马仆从,但凡惹得一个,碾死他也比踩死一只蝼蚁更简单。
“奇了怪了,转个身的功夫,怎么饲料就不见了?”仆从一手按着马头轻抚,一边抬头看向高高的围墙,心中大感疑惑。
栏内的马不可能吃那么快,饲料眨眼间消失不见,莫不是有人行窃?
不对,也不可能。仆人在内心中又否决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薛府作为江南上鼎鼎有名的世家望族,宅内自然有祖上积累的无数珍财异宝。
可各路江湖英雄豪杰虽知有此藏宝地,却鲜少有人敢入此劫财窃宝,只因薛府的巡查力度之严,足以让寻常贼人有胆来,没命回。
真若有本领高强的江洋大盗,也该是盯着薛府内的名贵古董,或是金珠玉石,哪有千辛万苦进了薛府只偷个马饲料?
薛府里面的好东西,比马饲料贵重的,可多得多。
仆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摇摇头,回身去另一处大宅找主管大人,打算再要几份饲料。
薛府的马饲料堆积如山,是再不过普通的东西。
当然,对他这个仆从而言,确是精贵。
今年灾荒不断,南方本土的菰米水稻等粮食价格被炒得居高不下,穷困至绝境的百姓们卖儿换女,也不过只能换来一袋粮食,仅能充饥半个月。
更别提薛府在北方运来的高梁大豆。
但民间求之不得的粮食,在薛府也不过是做马饲料罢了。
仆人提着满袋饲料回来,将马槽重新填满,看着薛府的高头大马终于安分,他也是放下心来。
主宅内显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权贵老爷们正在觥筹交错,将宴会的热烈气氛推至高潮,仿佛要将高高的屋顶掀开。
“薛老爷,祝您七十岁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