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夹带着刺骨的寒意,将江城外的四人刮得不住打冷颤。
唐鸾扯着江有夏的衣角,洛青玉双手抱紧了柳长风。
两个徒弟都很默契,选择拉开各家的师父,试图控制事态的进一步扩大化。
难民们哆嗦着缩在墙角边,一边躲避冷冽的寒风,一边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对奇葩师徒。
“江有夏,你个王八混蛋,你怎么阴魂不散,非要缠着我!拜托,求求你江大爷,放过我吧,我还想要多活几年!”
柳长风对着江有夏就是破口大骂。若不是洛青玉死命地拉住师父,激动的柳长风定然冲到江师伯面前,将江有夏那张嬉皮笑脸打成肿猪头。
“柳师弟还像当年一样‘可爱有趣’啊,一看见你师兄就变成这样”
江有夏丝毫不在意柳长风的反应,继续“厚颜无耻”地张嘴:“你江师兄也是迫不得已呀,柳师弟你医术高超,我有要事相托,此事非你不可啊,而且你我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你大爷!!!”
江有夏还没说完话,气愤至极的柳长风挣开洛玉青的束缚,一拳狠狠击中江有夏的上腹部!
这一拳力度之重、角度之准,就像是一个娴熟而狠辣的复仇拳击手,将经过多年的模拟、练习、击毙的技巧在此时宣泄怒火。
江有夏痛得面部扭曲,闭住了嘴,一下踡缩倒地,露出站在后面的唐鸾。
青春靓丽的少女涨红着脸,局促不安地望望天空,再看看脚下,就是没敢看向面前的“老柳头”。
即使迟钝如她,也明白此时令人窒息的场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南下江城的遥远路途中,唐鸾便曾向师父打听素未谋面的柳师叔。
未来要到人家的屋檐下过日子,女孩终究是有些忐忑。
当时的师父喝得伶仃大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描述与柳长风的过往情谊。
就连他们俩小时候光着屁股在河边戏水,衣服却被河水冲走……各种糗事黑历史,唐鸾都听得一字不落,铭记在心。
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下,唐鸾迅速消除了对柳师叔的陌生感,就连“老柳头”的外号,都是在师父的酒后醉言中听到的。
“七岁那年你带我到河边,你自己的衣服被河水冲走不说,我那套放在岸边的衣服好好的,你却将它扔进河里!”
柳长风提起江有夏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对他说:“害得我当初光着屁股灰溜溜跑回家,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清楚,你怎敢跑到我面前来?!”
唐鸾掩脸低笑,这种事的确像是江有夏能干的,非常符合师父的恶搞性子。
看来当初关于柳师叔的黑历史,至少有大半是自己的师父一手造成的。
“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洛青玉不禁笑出声来。柳长风扭头怒目而视,洛青玉赶忙憋住笑声,学着唐鸾掩面低笑。
难民们在周围看得一愣一愣的,似乎忘记了饥饿和寒冷。
“你们!为何在此喧哗大闹!”
巡逻士兵赶到,真正制止了这场闹剧。
躺在地上装死的江有夏一溜烟爬起来,嬉皮笑脸凑到士兵跟前。
“军爷莫生气,我们正在这里唠家常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说着,江有夏悄咪咪拉过士兵的手,几文铜钱塞了进去。
士兵不动声色,将铜钱收回怀里,脸上的横肉抖动一下,冷哼道:“算你还识相,我下次过来的时候,别让我看到你们再吵吵闹闹!”
警告的话说完,士兵扭头走到别处巡逻,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
唐鸾好看的蛾眉皱得紧紧,望着士兵大摇大摆离去的身影,她一脸心疼地向师父表达不满:“师父花钱又大手大脚,待会你就没钱吃饭了!”
马车上的盘缠本就不多,师父花钱却是大手大脚,喝着上等美酒还要猪肘下碟做拌菜,最好还要有花生米……
幸好路上的劫匪找上门来给他们送钱,不然最后几日的路程恐怕就要吃土了。
柳长风整理好衣襟帽缨,正要撇下他们拂袖而去,江有夏一个箭步,双手抱紧柳长风的大腿,赖在地上哀嚎道:“师弟啊,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江有夏扭头对唐鸾使了一个眼神,唐鸾立即会意地点头,抽出一把三尺长刀,将刀架在柳长风的脖子上,清秀的脸上刻意露出凶恶的神情。
呆呆的,挺可爱的……
洛青玉在一旁默默想。
江有夏咋舌道:“徒儿的性子果真是直接了当,不过你向师叔展示一下你对刀的控制力,不必直接威胁他”
师弟是师弟,又不是刺杀目标。
赤红的刀身泛着凄冷的寒意,柳长风的脖子本能地向后移开些许距离,可他依旧冷笑:“江有夏,你别是告诉我,眼前的这个小女娃,能够驾驭这把刀的力量吧?你莫不是以为我是骗大的?”
唐鸾赧然放下刀,她又会错师父的意了。
不过听到柳长风的话,唐鸾感到十分诧异:“这把刀很难控制吗,师父和我都用过这把刀啊”。
唐鸾随意地挥动三尺刀,赤色的刀身泛起妖异的花纹,整柄刀突然化作一道赤色虹光冲天而起,隐约间还能听到一声长唳。
柳长风盯着它,刀柄刻的赤色云鹊,仿佛活了过来,傲然凌驾于世间。
洛青玉此时的世界观正在发生崩塌。
师父说的对,江师伯的到来,的确严重威胁了师父的安全。
江师伯死缠烂打,不知准备求着师父帮什么忙。
而一旁的同门师姐,乍一看娇小可爱,但她手中拿着的三尺长刀,却是一柄收人性命如割草的杀人利器。
由赤刀所化的小云鹊扑哧着翅膀,缓缓落回唐鸾的肩膀,它亲昵地贴近她的脸庞,试图用鸟喙靠近唐鸾的朱唇皓齿。
唐鸾被赤鸟的行为逗乐,干净无瑕的脸绽放出孩子般纯洁的笑,洛青玉不禁呆愣愣地看着她。
女孩的面庞在寒风中冻得通红,脸上的笑容却如早春三月,嫩绿的新芽破开冻土,带来生命的温暖。
柳长风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抱大腿的江有夏:“师兄,你要我帮的忙,可真的是难办啊!”
若女孩真是那把刀的主人,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了。
江有夏麻溜地爬起来,面容相当谄媚:“柳师弟终于愿意帮我们了,师兄我果然没看错,关键时刻还是师弟你靠得住……”
柳长风一脚踢开江有夏,慢悠悠地整理被弄乱的衣服,“别和我攀交情,我帮你可不是因为你,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徒弟!”
说完,柳长风便往江城的方向走,准备领着他们进城。
唉,今天,真是倒霉的日子!
“柳大夫,救救我的孩子吧,他,他晕过去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冲过来拦住路,跪在柳长风面前。
她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怀里的男孩已然不省人事。
看着衣衫褴褛的妇人和面容脏兮兮的男孩,想来,是南下避难的难民。
洛青玉将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十二三岁的男孩轻飘飘的像是只有七八岁,待在洛青玉没有多少重量。
柳长风看了看男孩,眉头紧锁,他上前轻压男孩的人中穴,试图让男孩清醒过来。
可还是没用,男孩纤细的身子颤抖着,那副虚弱的样子让人不禁心疼。
“他这是饿昏过去了,你们没去领官府派的粥么?”
柳长风将身上的外套解下,轻轻地放在孩子身上,让他多一层保暖。
跪在地上的妇女泣不成声:“粥都被抢完了,我和孩子他爹都没舍得吃,都留给孩子了,可还是不够……”
远处,孩子他爹蹲在城墙角落,他张开手臂形成小小的遮风口,有一个女孩躲在里头,她虽然清醒,但双眼无神病怏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
大洐王朝的皇帝在残酷的群雄逐鹿中取得胜利,但打得天下,未必能治得天下。
连年的战火,沉重的赋税,天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眼前饥饿昏迷的男孩,绝望痛苦的母亲,忍耐苦寒的父亲,迷茫无助的女孩,都只是众多苦难家庭的其中一个,是这个残酷的时代中的小小缩影。
和平万岁,战争有罪。
唐鸾与肩上的赤鸟交流了一会儿,突然举起手大声道:“师叔,等一下,它说它有办法!”
赤鸟腾空冲入云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洛青玉悄悄地移动身位,不经意间遮住难民们的视线。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阵阵轰鸣的马蹄声!七匹膘肥体壮的奔马犹如巨兽过境,挟起漫天沙尘!
柳长风与江有夏面面相觑。
柳长风率先发问:“这马哪来的?怎么往我们这边跑?”
江有夏摊手:“不清楚,不知道,不过那七匹马,似乎是我们之前路上遇到的劫匪留下的”。
马群逐渐靠近,洛青玉定晴一看,终于发现了端倪:马群之间有一道赤色来回穿梭,像是一个优秀的牧羊犬——不,是牧马“刀”。
每当有马企图脱离队伍逃跑,那道赤光都会提前拦截,将离群之马驱赶回正确的方向。
唐鸾双手叉腰,自豪道:“办法很简单,他们不就是因为饿才病倒的吗,这七匹马杀掉煮了吃,就可以让他们吃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