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骗人!”
摇晃行进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线,露出师父那张干净的脸。
江有夏无奈道:“小徒儿甚是无礼,师父又怎么骗你了?”
唐鸾驾着马车,手里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挥。
“这路程都赶三日了,江城的城墙连影都看不到!你又说江南的山如郁郁葱葱,水似清澈灵动,可现在,却连一棵草都难以见得!”
马车外的景色的确荒凉,四周了无人烟,草木皆枯。
但在师父口中,江南四季温暖如春,景色宜人;而江城是南方最为繁盛的城市,更如风姿绰约的温润美人,吸引无数商贩旅客,前来一睹容颜。
可现在看眼前沙尘满天,唐鸾担心,江城更不如师父所说的热闹。
隐蔽归隐蔽,但如果没有漂亮丝绸,唐鸾的未来生活可就少了一大乐趣。
皇城的达官贵人家中有大量名贵丝绸,视之色泽鲜润,手感轻亮轻软,放在阳光底下灿若云锦。
唐鸾时常化身“江麻子”,夜晚到他们府邸翻箱倒柜。
师父带她逃出皇城时,只有一辆马车和些许盘缠,多年积累的财宝丝绸,都没能带走。
“今时不同往日,今年灾荒严重,不止我们,北方的灾民早已南下”
江有夏在车厢喝着酒,长叹一口气:“不论飞鸟走兽,草根树皮,沿途中但凡能吃的,都被百姓们拿去填肚子了”。
沿途风沙满天,见不到一点绿色,正是如此。
唐鸾难得沉默下来。
大衍王朝立国不久,开国皇帝在战马上取得天下,却不懂得休生养息,频频与外族开战。
今年又有灾荒蔓延,百姓们流离失所。流民乱匪,自然是大增。
突然,一阵阵飞奔的马蹄声如雷似电,齐压压地从他们身后传来。
听这不断逼近的声响,来人绝对不止一个!
唐鸾拉住躁动不安的马,帘子下伸出一把刀,唐鸾不动声色的将它抓在手里。这是师父给她的武器,刀身长三尺,剑柄刻有赤色云鹊。
“若是情况不对,你只管跑,我来拖住他们”,唐鸾脱下斗笠蓑衣,连带玉玺扔进车厢内。她手持利刃翻上车顶,观察身后的来人情况。
江有夏随手接过唐鸾扔进来的衣裳,玉玺亮着莹润光泽。
此时的他还在喝酒,车厢里,弥漫一股子浓厚酒香。
他醉醺醺侧耳倾听,随后低声轻笑:“徒儿还欠磨练,不过是七匹马,马蹄声杂乱无章,又无官府锣声开道,一听便知是几个山野毛贼,想要割草劫道罢了”。
此时的唐鸾正站在车顶,乌黑的头发随风飘扬,仅用一支玉簪加以点饰固定,英姿飒爽,眼神中闪着清澈的杀意。
马蹄激起的沙雾遮蔽了唐鸾的视线,只能看见迷雾中黑影重重,根本无法判断来人的身份和人数。不待唐鸾细想,一点寒芒从迷雾激射而出,直刺唐鸾面门!
箭!
神羽箭!
唐鸾瞬息间抬刀斜劈,箭虽快,但唐鸾的刀,更快!
神羽箭被唐鸾用刀身拦腰截断,断箭去势大减,歪歪斜斜飞进路边沙地,半截入土。
表面上,唐鸾面如止水,截箭的刀法挥洒自如,可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神羽箭,这是军中特制的精良武器,寻常的地方官府士兵不可能有这种物件。
民间更是严加管制,私有造者一经发现直接论罪处死。
这可是中央禁军才有的东西啊!莫非是皇帝陛下恼羞成怒,将他贴身的羽林大军派来剿灭他们师徒二人?
真若如此,皇帝老儿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吧?
敌人的马终于冲出沙雾,将马车团团包围。与唐鸾想象中的不同,敌人只有七个。
其中六人衣衫褴褛,像是普通的流民,每人手里都是破旧的柴刀。
唯有一人身材高大,身披战甲,手里拿着一张空弦弓,背后还有一支制式长枪。
那人将手中空弓收起,抽出长枪,指着唐鸾大喝道:“接我一箭而不死,你虽武艺高超,可敌不过我这么多人围攻,还不快缴械投降!”
周围六人绕着马车纵马飞驰成圆,挥舞长刀,嘴里还喊着兴奋嗜血的呼叫。
他们清楚,老大是羽林军的教头,即使眼前这个女人再漂亮厉害,也定然会败在老大的长枪之下。
这年头坐得起马车的人非富即贵,干完这一票,兄弟们的钱袋子就有着落了。
窗户突然打开,江有夏探出身,说话间还带酒气:“小鸾凤可别被吓唬住了,此人虽是羽林军中人,但他早已叛离军队,落草为寇!”
那人面色骤然苍白,中年人说的不错,一眼便识破了他的来路。他这身打扮和身手的确是羽林军出身,为了在战乱中保命,便私自逃离隐入山林。
趁着天下大乱,聚起一群亡命之徒,在此打劫为生。
心神激荡之际,车顶上的女孩消失不见,他只听到身边同伙们惊恐的呼声,然后天旋地转,脖子发凉,像是,像是,脑袋掉下来……
唐鸾轻盈站在马背上,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是羽林军教头的脑袋。
脑袋的主人此时仍惊恐地瞪大双眼,似乎至死都没明白,女人的刀法竟会如此快,快到连对方怎么出刀都不知道。
“师父不必提点我,他们冲到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他们的底细”。
唐鸾不满地抿嘴:“羽林军成建制行动,不可能由流寇组成;江南离皇城如此之远,一个落单的羽林军在此出现本就有蹊跷;何况他只有一枝神羽箭,正规的羽林军可是背有箭囊的”。
一看,便知他是一个逃兵嘛。
虽然实际上,唐鸾是在师父出声之后,才醒悟过来的。
师父仰天又喝一口酒,醉醺醺地笑道:“那感情好,记得将场面收拾一下啊,别让人发现端倪,为师先喝为敬!”
江有夏说着,便缩回身子关上窗。
直到此刻,六个流匪才从震骇惊醒过来。
老大的实力他们很清楚,即使是雇有十来个壮汉的商队,身披铠甲的羽林军教头单马单枪就能击溃整个商队。
他们六人的任务永远是收拾残局,不让任何一个活口逃脱,以免暴露老大的身份,引来官府大规模追剿。
可现在,老大竟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女人,连一个回合都没有交手,就败了?!
“魔鬼,魔鬼啊!”
流匪们乱作一团,“兄弟们快跑!”
车厢里,江有夏举着硕大的酒杯,对嘴就是一口畅饮:“再不喝快点,可就真来不及了”。
江有夏饮酒感叹着。
外面最初有惊恐的呼声,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哀嚎,再然后,寂然无声,只剩下马儿轻轻刨地的声音。
帘子掀开,一把沾满鲜血的刀伸进来。
唐鸾走进车厢,闻到浓郁的酒气,原本唐鸾杀人都没有面部变化,此时皱紧了眉头。
“喝喝喝,喝死你算了!”
唐鸾一把抢过酒瓶,怒斥道:“知不知道喝酒伤身!再喝下去,明年,我就要上你的忌日了!”
老头满足地瘫在地板,呼呼大睡。唐鸾摇了摇瓶身,才发现酒瓶里的酒水已经一滴不剩。
师父已经将它全喝完了。
少女愤怒冲出车厢,拿起马鞭,在空中泄愤抽几下,空气发出尖锐爆鸣声。
拴着缰绳的马儿听得瑟瑟发抖,它卖力地拉动马车飞速前行,想着早点到达主人安排的目的地。
结果,这一加速却让唐鸾重心不稳,险些跌下车来。
夕阳再次西下,马车依旧滚滚向前。在它的身后,流匪们的尸体被埋在土里,身上的财宝和那副铠甲,都已经被收进马车中。
……
……
“唉,怎么还有两日才到江城啊”
“唉,师父怎么还没醒啊,他不会真的喝死了吧”
“唉,马儿啊马儿,你为什么只吃草啊”
行走的马车摇摇晃晃。
微风吹开少女的额发,她的碎碎念随风飘散,而车厢里老头全然无察,在酣睡之中翻了个身,用自己的震天呼噜声,为驾车的少女伴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