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十七年,腊月入冬。
乌云蔽日,一辆破旧马车缓行在江南小路,狂风呼啸着卷起土路沙尘,劈头盖脸冲向赶马的人。
那人身掩蓑衣,头戴的斗笠却被冬风吹得歪七八落,露出斗笠下清秀可人的面容。
赶马的少女回过头,身后车帘被风吹得哗哗响。
她没好气喊道:“江老头,你待在车厢未免太舒适了,我在外面吹风吃土,这路程都赶两个半月了,你说的江城,还要多久才到啊!”
车厢里传出有气无力的声音:“小徒儿莫急,你我师徒二人现今被官府通缉,江城偏南一隅,朝廷的鹰犬嗅不到这里”
“现只消五日路途,到了江城可就鱼跃鸟飞,皇帝老儿也管不了咱们!”
“不信,糟老头子坏的很!”
唐鸾气愤地挥舞马鞭,马儿受惊,车厢里师父被震得飞起,屁股直接磕到地板上。
“当初你骗我当杀手,我自出道以来,杀贪官灭恶霸,抢来的钱财足够享几辈子福了!”
“你倒好,平常花钱躺平就算了,两个半月前,你怎突然发疯跑到皇宫面去?”
江有夏,也就是唐鸾的师父。
中年人揉了揉发麻的屁股,委屈的声音从帘子传出:“好徒儿啊,那皇帝老头过于吝啬,不过是摸一小玉块而已,他便下令护卫追杀,全城封锁,这才不得已带小徒儿你下江南玩一玩嘛”。
江有夏说着,还在车厢里翻出了一个玉器,随手就丢出帘外。
“就是这块玉,给你拿着当做补偿罢”。
玉器在空中划出一段抛物线,唐鸾头都没有回,松开马鞭随手一探,便将玉器抓在手里。
她一边驭马急驰,一边端详掌中温润晶莹的玉器。
方方正正且正面印字,嗯,是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嗯,是,是……啊!!!
大惊失色的唐鸾不由自主拉紧缰绳,急停的马蹄和车轮激起漫天沙尘。
车厢里江有夏屁股还疼着,而这次车厢的剧烈颠簸,直接让他的头在车顶撞出一个大肿包。
还未等他呼痛,在外驭马的少女便传来惊天大吼:
“你管这个叫‘小玉器’?!这莫不是皇宫最贵的东西吧?若非你跑得快,皇帝老儿将你碎尸万段诛连九族,都分毫不过分哪!”
整辆马车停下,马儿不安,用马蹄刨地,听着唐鸾原本甜美的少女音,变成出离愤怒而走调的咆哮音。
“小鸾凤莫怕,我与你的师徒关系可是江湖绝密,株连九族的刀不会砍在你身上”。
急刹车带来巨大的后座力,待江有夏缓过来,终于走出车厢,拍了拍唐鸾肩膀以表安抚。
师父与唐鸾的身高相仿,江有夏面部干净,只是略显沧桑,一个年近四十的大叔;而唐鸾却是二八佳人,举手投足间带有少女的青春元气。
此时唐鸾气得手发抖,这在她的杀手生涯中极为少见。
她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使面对数十人的持械围攻,也能轻易突围,将目标人物的首级割下。
而现在,唐鸾却感觉快拿不稳手中的传国玉玺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师父要带自己躲到偏远的江城。
江城位于江南之南,即便是皇帝也鞭长莫及;江城在整个大衍王朝中也称得上富饶,商贩旅客如流似水,隐于市中再合适不过。
“但是!”
唐鸾无奈地扶了扶斗笠,马车急停让它歪到了后脑勺。
“师父你怎么能闯这么大的祸?徒儿现在,能不能调转车头将您送回去啊!”
不若大义灭亲,戴罪立功。
“虽说我潜入皇宫,不仅将玉玺盗出,还当面痛骂了皇帝一顿……”
看着唐鸾的脸色越来越黑,江有夏赶紧道:“但好在我易容术出神入化,通缉令上,画的并非真正的我”。
唐鸾不作声,只是一昧地盯着师父看。
江有夏不得已,拿出一张印红字的通缉令,上面还有官府盖章。
“看,他脸上有麻子,而我脸上,可是没有麻子的……”
江有夏洋洋得意,而唐鸾一伸手将通缉令直接抢过,狠狠揉成一团,随手就丢进路边的草丛里。
并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气氛逐渐尴尬,只剩下马儿刨地的声响。
江有夏面容郑重道:“就是怕你真把我绑回去,所以临近江城,才告诉你这件事嘛”
“乖徒儿放心,倘若东窗事发,我一人抵罪即可,现在啊,路途风沙大,不如换师父来驾车?”
唐鸾不耐烦地将师父推回车厢,车轮再度转动,马车缓缓出发。
这次,唐鸾谨慎地把传国玉玺收入贴身衣物,确认放好后,抖下蓑衣沾的灰尘,继续行驶在山间小道上。
她知道,尽管师父捅那么大一个篓子,但马车已经在路上行进两个半月,中间并无官府差兵抓拿。
路过驿站关口,虽有士兵举着通缉令,向他们进行盘查。
但倘若师父自己不说,连唐鸾也不知道,通缉令上的人就是师父。
因此可以肯定,他们目前是安全的。
凭借自己的身手,重新在江城拥有立足之地,并非难事。
这阵子风头过后,便可重回皇城,取回在那里积累的财宝。
虽然师父带自己撤出皇城十分突然,但官府跟在师父身后抄的钱财,不过是自己其中据点之一。
仅是一个诱饵,便足以摆脱恶狼尾随。
江湖人都知道“江麻子”身法无双,刀术诡秘多变,一张显眼的麻子脸,更是人尽皆知。
但没有人知道,“江麻子”早在三年前就隐退。
他的小徒弟唐鸾,则继续扮着师父的面容接杀手生意。
若目标是贪官污吏,也会翻进王公贵族府邸,杀人之后还“越货”,在黑白两道中,闯下赫赫凶名。
但这次不一样,大衍王朝不过立国十七年,前朝余党盘踞各地仍有根㡳。
传国玉玺丢失,各路英雄豪杰,牛鬼蛇神必然会浮出水面。
一旦他们知道,江有夏和唐鸾正是持璧之人,那他们师徒二人,恐怕要在逃亡中度过一生了。
“你师父早有预料,此次直去江城,我师弟柳长风还在那开一个医馆,届时隐匿身份,可有栖身之地”。
中年人的声音再次从车厢内传出,仔细听还有啃咬猪肘的咀嚼声。
“今后只需低调行事,你我师徒二人金盆洗手,远离朝廷争斗,不论江湖纷扰,此事,便决不会暴露……”
“师父,再不闭嘴,你的好徒儿就要进去抢猪肘了!”
唐鸾不满地嚷嚷道:“一路上,你就知道吃吃吃,买买买,咱们马车上的钱都快你被用光了!”
“好徒儿,莫急嘛,到时候去你师叔的医馆,不仅包吃包住……”
“江老头,闭嘴!”
……
……
狂风吹散天空的乌云,夕阳西下,马车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细细。少女和她的师父,自此南下江城,从职业杀手隐藏成平头百姓,却不知未来,又有何处人生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