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枪,几乎抽干了百里大枪全部的体力,确定那青衣妖人似乎不会再杀回来后,他痛苦的拄着铁枪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良久,身体恢复了一些气力,他这才蹒跚着拖着铁枪挪到老王头身边,探手试了一下鼻息,似乎还有气。
“老王……”百里大枪沙哑着嗓子叫了叫老王。
老王头悠悠转醒,手臂的剧痛让他艰难的咧了咧嘴,浑浊的目光看向少年,又费力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地主大宅。
百里大枪会意,又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老王头。老王头皱了皱鼻子,缓缓道:“应是都死光了。”百里大枪对老王头这个职业山贼踏线的判断还是比较信服的,这才用力扶起老王头,两人互相搀扶着步入庭院。方推开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入,百里大枪皱了皱眉。
“我听我爷爷的爷爷说过,在离这很远的五钱泽,有一支狸妖部族,平日基本不出来,但这一族中的佼佼者,可化做人型,三年五载的就出来为祸一次,专门抢高门大户,夺了金银后,便回到五钱泽,也不知那地方要钱财有何用。”
百里大枪懒得问他怎么做到能听见爷爷的爷爷说话,反而对狸妖一族生出了些兴趣,便问道:“这世上当真有妖?”
老王头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扫了眼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首,缓缓道:“这世上又何止有妖。”
“接下来怎么办?”百里大枪毕竟涉世不深,他气力未复,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
“你先坐着,我来找些伤药。”老王头抱着伤臂,走入屋内,开始翻箱倒柜。
百里大枪依言,寻了个椅子坐下,顺手抄起旁边的茶水,不管凉热的灌了一大口。如果方才那青衣狸妖再行纠缠,他与老王头今日必死无疑,但他并没有过于在意自己此时的处境,而是回味起方才推出那一枪时,感觉发生的变化。
那一枪他演练了无数次,在这无数次中,每次都没有今日推出这一枪时气息通畅、力道澎湃的感觉。那一刻,他的目光中只有敌人的胸口与枪尖画出的线,百里大枪甚至认为,只要他力量足够,那一枪可以捅破挡在他面前的一切。
正在想着,百里大枪突觉小腹处一痛,起初只是如针刺一般,几息以后,这股疼痛被猛然放大,饶是百里大枪这么个坚韧的小汉子,也扛不住这股疼痛,捂着小腹滑倒在地,身子躬成虾米一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突然,他只觉得脑袋里一声轰响,疼痛又被骤然放大,百里大枪张着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干脆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过了许久,百里大枪悠悠转醒,此刻他已置身榻上,身上还盖着被子,纱帐内味道甜腻,带着股诱人的靡香。老王头已经包扎完毕,气色都好了些许,他端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进来,见百里大枪醒了,老脸上泛起一丝庆幸的笑意,忙快步走来。
“来把这碗药喝了,调理气血的。”老王头一屁股坐在塌边,他许是很久没有洗澡了,体臭夹着血腥,把帐内的香气都给冲淡了。
百里大枪撑着坐起,这才发现,自己的气力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比照平时都强盛了许多,他看了看老王头,没有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不过相识两日之人,尚无法信任。更何况方才与青衣妖人争斗时,旁人是否留意老王头,百里大枪不清楚,但他不仅亲眼目睹老王头的身手大变,更是感觉这个老山贼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平时迥然而异的杀伐气质。
“我昏过去了多久?”百里大枪翻身下塌,动作精悍利落。
老王头看怪物一样盯着百里大枪,愣了一会才回道:“约莫两个时辰,天已经快亮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百里大枪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大铁枪。
“还能去哪,此处虽然偏僻,过往行商也不少,灭了人满门,这事即便是现在的官府也不能不管,我们再不走,就得替那妖人背锅。”老王头说到自己的本职工作,逻辑严谨了许多。
百里大枪点点头,目光撇了撇横倒在不远处的女人尸体,又回头看了看满是女人香气的软榻,唏嘘了一声便与老王头出了地主大宅,向来路走去。老王头的铁耙也扔了,背上多了一个大包袱,随着走动,叮当作响,显然是装满了金玉之物。
“我来背?”百里大枪问老王头。
“哎,不用不用,这粗活累活哪轮得到你。”老王头嘿嘿一笑,这一笑倒好,只见他的门牙竟然缺了一颗。眼见百里大枪盯着自己的门牙欲言又止,便补充道:“哎呀,别看啦!人得服老呦,被那妖人踢了一脚都没掉,他妈的咬一口金饼子就掉了。”
百里大枪终究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一笑,因着连日来不好遭遇的坏心情涤荡一空,他深吸一口晨时蕴着水意的空气,目光一愣,若有所思起来。因为他明显的感知到气息中微不可查的分出一丝,下行至小腹后被突然出现的更大一缕气息捕获,糅杂为一体之后在小腹内缭绕盘旋,甚至可以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尽管出不了小腹那一处方寸之地,却暖洋洋的,让他感觉浑身都说不出的轻快。
百里大枪走得快,背对着老王头,也看不到他脸色上的异样。以上种种,他并未与老王头说。几天之内,他经历了里正与李二的凌辱、经历了民安里的沦陷、经历了铁原的死,本就冷淡的少年心性成熟了许多。百里大枪隐隐猜到,自己体内的变化,与家中墙上那副刻画有直接的关系,那副画显然是他爹留下的,也就是说他爹在给他留下一杆大铁枪之外,还留了一副能让他身体产生莫名变化的东西,那么他爹到底是谁,又是干嘛的呢?
百里大枪十六年来第一次,对他素昧平生的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回趟老家,去坟前求求他同样素昧平生的母亲,能不能行行好给他托个梦,至少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