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峰弟子炙热的眼神中,钟寒江再次踏上云坪。
这位新晋的内门大师兄十分沉稳,他没有戚百川的轻狂,也没有于渡的自傲,其实他更像是峰主西颢,很沉稳,他很适合做这个内门大师兄。
他本来也已经是内门大师兄了,但如今,有人想要替代他。
“周师弟。”
钟寒江看着眼前的周迟,开门见山说道:“你我境界有别,本不该一战。”
“只是周师弟想要做出一人三境夺魁的壮举,我这个做师兄的,总是要给个机会才是,诸峰的师弟们,也想要看看这样的事情。”
他说着自己走上云坪的理由。
周迟看着他,摇了摇头,“钟师兄觉得我只是想要做成三境夺魁这种事情,才会挑战吗?”
钟寒江蹙了蹙眉,“请周师弟指教。”
“我若只是想拿魁首,只战戚百川和于渡以及钟师兄就好,为何要大费周章?”
周迟摇了摇头,三境夺魁不是他的本意,甚至最开始,他根本就不想参加内门大会,因为那没有意义。
钟寒江一怔,想了想之后,发现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如果周迟只是想要做三境夺魁这件事,那么只用挑战三境魁首就好了,没有必要在灵台和玉府两境清榜。
“周师弟只是单纯和苍叶峰过不去?”钟寒江看向周迟。
“是啊。”
周迟看了一眼廊道上方,坦然道:“当然只是和你们过不去。”
听着这话,钟寒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周迟会这么直白承认,这出乎他的意料。
“天门境内,周师弟没有再选别人。”
钟寒江还是有些疑问。
周迟说道:“因为我只是个玉府境,再打下去,就没了力气,我只有一战之力了。”
天门境前十自然还有些苍叶峰的弟子,周迟要是愿意,自然也还能胜一两人,但之后再对上钟寒江,便没了胜算。
他毕竟不是当初的祁山大师兄,不是那个天门境的东洲第一剑道天才了。
所以到了现在,他只能做个选择,是再打几个苍叶峰的天门境,然后收手,还是直接选钟寒江。
从让苍叶峰愤怒和难受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后者更甚。
“原来是这样。”
钟寒江疑惑道:“但我还是很疑惑,周师弟为什么要这般。”
“因为苍叶峰让我很生气。”
周迟重复道:“我真的很生气。”
从他上山开始,苍叶峰便一直在针对玄意峰,最开始的应麟无端挑衅,内门考核派遣薛运,之后的师姐柳胤受伤,他作为第一年上山的内门弟子被派遣下山,郭新三人想要在山下杀他,这一切,都毫无疑问是苍叶峰在背后故意为之。
或许苍叶峰针对的只是玄意峰,他只是被无辜牵连的,但玄意峰只有三个人,御雪一直在闭关,柳胤和他,在很多时候,就代表着玄意峰。
所以针对玄意峰,直白来说,就是在针对他。
周迟自问没有主动挑衅过任何人,他上山之后,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好好修行,等到有能力了之后,有朝一日为祁山复仇。
可苍叶峰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找他的麻烦。
苍叶峰可以有千般理由这么做,周迟也不知道苍叶峰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同样也……不用知道。
那时候跟应麟骂了一场之后,回到玄意峰,他问了裴伯一个问题。
“裴伯,我们走在路上,若是被人无端丢石头,无端被人指责该如何?”
裴伯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他当时说,“当然是走过去打他一顿,而且还得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裴伯还说,不仅要打一顿,还要让他身后的人来招惹我们,然后由此屠他满门。
裴伯的话虽说可能有些激进,但是话糙理不糙。
被旁人无故欺负了,难道我还要想他有什么苦衷和不得已?
我要做的,当然是要让他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即便他已经遭受过世间最能让人同情的苦难,我也会成为他最新,最大的苦难。
“因为苍叶峰先找我的麻烦,所以苍叶峰就要因此付出代价。”
周迟看着钟寒江,说道:“就像你一样,其实说了这么多,实际上你之所以踏上云坪,根本上只是为了苍叶峰找回一些颜面。就像我,若不是做不成,那今日的内门大会,从灵台到天门,就一个苍叶峰的弟子都不会有。”
钟寒江不知道其中许多内情,但他确实如同周迟所说,之前说的那些理由,都是借口。
他之所以走上云坪,只是因为苍叶峰需要让他找回一些颜面,只是那位峰主需要周迟功亏一篑。
他看向周迟,想说很多话,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抱歉,以天门对玉府有些不公,但以玉府境和你一战,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只能如此了。”
之前周迟出剑,他已经看了很多次,他在脑子里想过许多,若是自己也只是玉府境,能扛得住周迟几剑,但结果大概会和于渡差不多。
周迟摇摇头,“我自己选的,有什么好抱歉的。你们想要三境夺魁,想要映照诸峰,想要创造前所未有之历史,都很好,唯一不好的是,我不同意。”
“看你们这样开心,我很不开心。”
“所以,为了我能开心,那我就只好让你们都不开心。”
周迟缓缓拔出悬草,屈指弹了弹剑身,悬草发出一声颤鸣,有些清脆,像是盛夏最尖锐悠扬的蝉鸣。
钟寒江苦笑一声,倒也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
一道剑气率先自云坪那头出现,几条剑光就这么“离剑远游”,声势颇为浩大。
周迟体内的几座窍穴剑气疯狂涌动,不断游走在体内的经脉中,他虽然曾经是天门境的剑修,但如今不是,又战过那么多场,加上此刻面对的敌手,是一位天门境,所以他没有犹豫,选择率先出剑。
这是声势极为浩大的一剑,瞬息之间,几条剑光便已经铺满了整个云坪。
钟寒江感受到了无尽的锋芒剑意,但却没有觉察到杀机。
但他依旧能感受到这一剑的强大。
周迟虽然还在玉府境里,但为何这一剑,隐约有一种越过玉府的感觉?
他的思绪有些发散,但很快便被他收拢,因为有一条剑光,已经率先来到他的身前。
他衣袖里骤起涟漪,一挥袖,一场大风吹拂而过,将那条剑气驱离出去。
与此同时,他身形骤散,从原地消失。
只有涟漪荡起。
就在他消失的当口,地面骤然落下一道剑气,若不是在云坪上,这一道剑气,就要砸出一个极深的坑洞。
只是钟寒江毕竟是天门境的存在,更是诸峰的最强弟子,他敏锐地觉察出了问题,躲过了这一剑。
但下一刻,他便有些骇然。
因为周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侧,这位玉府境的剑修他之前一直在留神关注,但……居然还是没能锁定他的身形。
悬草横切,剑锋之上,有一线剑气,瞬间拉出一条耀眼剑光。
世间有许多剑修,最喜欢的便是驭使飞剑杀人,周迟也精通此道,但那只是他的辅助手段,相比较起来,他更喜欢的,还是把剑握在手中。
钟寒江一掌拍向那一剑,掌心溢出一阵玄妙的气息,撞向了那一线剑气。
宛如一块巨石,砸入原本平静的湖水之中。
湖面激荡,涟漪四起。
两者相撞的气机四散,那一线剑气渐生颓势,开始被那玄妙气息消融。
说到底,还是境界差距过大。
周迟的青衫猎猎作响,悬草剑锋抹过,然后开始后撤。
钟寒江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掌心里的气机勃发,宛如一条江河决堤,咆哮而至。
只一瞬间,好似就要将周迟淹没。
云坪外的苍叶峰弟子们讥笑不已,不约而同想着周迟要挑战钟寒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那些师长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叹息,他们看得出来周迟的出剑时机都掌控得极好,但就是这境界的差距,难以被抹平。
不过云坪上,撤剑的周迟只退后了一步,在那些玄妙气息要将他淹没的当口,悬草微颤着横切而下,然后在某处重新再次被递出。
悬草的剑尖凝结了一粒雪白剑光,递出之后,骤然璀璨,和四周的气息绞杀片刻之后,竟然让四周所有的气息,都变得黯淡了几分。
钟寒江一怔,他没想到,周迟的这一剑竟然精准的找到了他这片气息的最薄弱之处,一剑撕开,连带着让他所有气息都陷入停滞和混乱的境地。
仅凭着这一剑,周迟便将自己刚才的劣势尽数扭转,就像是两军交战,刚才还一触即溃的一方,这会儿忽然就突然迸发出一股谁也没想到的气势,硬生生重新迎了上来。
万千剑光自那一粒剑光而起,开始铺天盖地的朝着钟寒江绞杀而去。
钟寒江一挥衣袖,数道青光四散之后,齐齐撞向眼前的那万千剑光。
但到底晚了一些,一些“漏网之鱼”已经掠过那些青光,撕开了一条路,一往无前,最后落到了他的衣衫上。
嗤嗤的响声不绝于耳,只一瞬,他的衣衫上,便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缺口。
虽说这并未让钟寒江受伤,但也足以让他对周迟更为上心。
这位玄意峰的剑修天才,不能只以玉府视之。
他身形不断后撤,同时身后,有一枚散发着古朴气息的铃铛浮现而出,那铃铛通体清幽,散发着迫人寒意,形状则是像一尾鱼。
那是钟寒江的本命法器。
在早先吃亏之后,他没有犹豫,便已经拿出来了本命法器。
由此可以看出来,他对周迟的忌惮和重视。
鱼铃晃动,发出清脆声响,无数条气机从鱼铃里涌出,化作无数条游鱼,从天地间游过,扑向周迟!
钟寒江出身渔家,从小跟随父亲在江边捕鱼为生,这鱼铃被系在渔网一线之上,有鱼撞入网中,便会让鱼铃响动,从而提醒渔夫。
当初他的师长游历世间,得见钟寒江,看重其天赋,遂将其收为弟子,离家之时,钟寒江什么都没带,唯独就是带走了这鱼铃。
之后踏入玉府境,苍叶峰为他寻了些秘宝,让他挑选祭炼以为本命法器,但他什么都没选,只是将那枚鱼铃祭炼至今。
鱼铃的材质寻常,但有他多年祭炼,早已不凡。
威势极大!
之前天门之争,无人能挡住他的这件本命法器。
而此刻,他再次催动了鱼铃。
云坪之上,游鱼无数,就好像这里是一条大江那般。
周迟沉默不语,只是悬草一抹,便斩碎一条近身的游鱼,之后身形微动,再斩第二条。
他默默出剑,将那些身前的游鱼一条一条地切开。
但游鱼无数,要斩多少剑才能斩完?
或者说钟寒江会让他有机会出那么多剑吗?
数剑之后,周迟的双眸里忽然涌现出一些特别的光彩。
剑修之法无数,对于剑道的感悟,每个剑修都不一样。
但说来说去,周迟一直认为,在剑道一途,提升境界也好,将自己的剑气炼化得更纯粹也好。
本质上,都是提升杀力。
所以境界所限,不是什么问题,仍旧可以提升杀力。
这些年,周迟练剑,一直都以这个目标作为根本。
从祁山开始,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练剑,剑修没有什么法袍傍身,没有什么法器和本命物,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剑。
出剑的速度足够快,那么旁人出一剑的时候,他就能出两剑。
出剑的精度足够准确,旁人要数剑才能斩中的目标,他一剑就可以。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剑。
所以在再次方寸圆满之后,周迟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再寻一柄剑。
然后养剑。
在今日之前,周迟已经花费了无数个日夜温养悬草,但他总觉得一人一剑之间差了些什么,就好像两者之间,已经足够亲密,但中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但就在刚刚,他突然发现,自己和悬草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他和悬草进入了一个新的境地。
于是看着那无数游鱼,他认真地递出了一剑。
一粒剑光忽起,照亮云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