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拎着马奶酒坛子过来时，正撞见陈疆生和苏晴两个人粘在一起，当即就笑了起来。

旁边老马叔马上打趣道：“那不是，这段时间你没来，我们巴郎子帮苏教授又当助理又当保姆的，现在还教她捏包子咧！”

“哟，巴郎子你这保姆当得不错嘛。”

苏晴听到这些调侃，刚想反驳，却被烟呛得直咳。

陈疆生用袖口给她抹眼泪，迷彩服上顿时多了道白印子。

"年轻真好啊。"

“走走走，让他们年轻人慢慢做。”

看到两人间的亲密氛围，这位指挥长笑着拿过空木盆，拉着老马叔到一旁帮忙调酱料去了，给两人留出亲密的氛围。

这顿晚饭也因为两人的折腾，多了许多插曲。

手抓饭在铁锅里翻腾，胡萝卜染红了晶莹米粒。

苏晴学着阿依努尔的手法铺葡萄干，却把果干撒成了果干炒饭。但她糯糯呼呼的样子，犯错调料后赌气嘟嘴的南方小姑娘举动，让陈疆生这大西北长大的娃儿，举着锅铲看得直愣神，油星子溅到手背都忘了疼。

直到苏晴哎呀一声，舀起一瓢井水给他敷手，他才发现饭焦了半边。

"糊了才香！"

老马叔叼着烟袋，进来接手，他熟稔地搅动饭锅，锅巴碎裂的脆响里混着夜色里悠扬的琴声。陈疆生偷瞄苏晴被火光镀亮的侧脸，心里觉得这世上哪有这么璀璨通透的雕画。

就这样一路折腾，星空垂落时，篝火堆旁才铺开了绣着金丝纹的餐布。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席地而坐，辛苦后的晚饭格外香甜，众人都迫不及待，等程指挥长举起马奶酒祝了两句后，马上就开动起来。

西北人的豪迈在餐桌上也是一点都不客气，本来就忙乎了一整天了，此时老马这些粗汉子都伸手抓着餐盘食物，身材娇小的苏晴此时被挤，手一下都够不着主食。

好在旁边的陈疆生眼睛就盯着她这边，见状马上替她夹过两个烤包子，放在她餐盘里。

“谢谢……”

苏晴嗯了一声，便小口咬着焦黄脆皮，可当咬开烤包子瞬间，滚烫的羊尾油烫红了嘴唇。

“啊！”

苏晴当即捂着嘴，眉头皱成一团。

陈疆生慌忙递过酸奶碗，拇指蹭过她唇角："慢点......"话没说完，阿依努尔笑着起哄："陈书记喂的包子格外香嘞！"

“别乱说，这我们湖南的客人都烫到了！”

陈疆生瞪了她一眼，就转身给苏晴拿过纸巾，旁边阿依努尔心想，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巴郎子如此恼羞。

此时，程知节举着马奶酒，借着酒劲，开始唱起家乡的花鼓戏，破锣嗓子惊飞夜枭。

苏晴分神去听，手里又被陈疆生塞过来半边馕饼。

这傻小子也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意，只知道往姑娘手里塞吃的。

而篝火旁，西北吃饭最热闹的就是酒后的乱舞，老马叔醉醺醺地跳起黑走马，皮靴踢起的火星落在陈疆生裤脚。苏晴下意识去拍打，陈疆生还笑得合不拢嘴，只知道给南方姑娘又递过来半个烤包子。

篝火噼啪爆响，映得两人影子在餐布上交颈缠绵，分食的半块烤包子在粗粝掌纹与纤细指节间传来递去。

…………

“在新疆出门要带三件宝：风镜、水壶、大皮袄”，“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这两句新疆俚语已经概括了这里的极端天气。

即使初夏的现在，白天地表温度已经有三四十度了。

此时，乌鲁木齐甘泉堡工业园区在骄阳下泛着金属光泽，程知节摘下沾满沙尘的眼镜，对着招商地图上圈出的风电场标识眯起眼睛。

他今天过来，是要为这次的产业扶贫定方向的，同时也为接下来“援疆干部看变化”的参观活动“踩个点”。

像苏晴她们这次第十批的援疆干部，来了新疆埋头工作几个月了，却还没抬头开口，到处走走，他这个指挥长有些说不过去。

便想着组织这次活动，让同志们出来透口气，也看看这几十年湖南对口援疆工作的成绩。

搞个“回头看”。

远处上百座白色风机正在懒洋洋地转动，像群打盹的巨人。

今天来的这片甘泉堡工业园风电项目示范园就是他准备的重点。

可这次“踩点”，却踩到了不少“雷坑”。

"整片戈壁都是优质风区，可产业链还停留在卖叶片阶段。"

在产业园区领导和相关企业负责人的陪同下看了一上午后，程知节在众人面前做出了这番“不客气”的评价。

而被批的湖南金风科技的王总，顾不得擦掉额头爆出的冷汗，就踩着满地螺栓踮着脚，往前凑了过来，向这位援疆指挥长做出解释："程秘书长……噢，应该叫指挥长同志，这个我们也没办法，这边的配套产业链不完整，新疆本地最多生产点玻璃纤维叶片，连塔筒的配套法兰都要从河北运来……"

这句“秘书长”让程知节脸色一沉，他弯腰捡起一枚锈蚀的齿轮，金属在掌心折射出细碎光斑。

新疆具备发展风电光伏产业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这里的光照全国时长第一，这里的风能环境无可匹敌。

可在2021年，这里的火电发电占比仍高达80%以上，这些年湖南对口援助了不少风电项目，可大部分投产后，后期的运维管理，项目流转运作都遇到了困难。

昨天他走访一户维吾尔族技工阿迪力家时，那小伙子正用报废的风电零件给女儿做秋千。

程知节问他，这几年援疆的风电项目怎么样？

阿迪力说了实话：“那都是羊屎面上光——里面一包糠，都是些假把式。”

原来，之前援助的风电光伏项目大都折腾不了半年，故障率就一下过了三成，再过两年，整个风区就差不多废了，只能把设备拖了拆废件，卖叶片。

然后下批援疆队伍，再吭哧吭哧地又重新拉新风机进来。

整个就是个无底洞。

程知节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此时，他突然攥紧齿轮，转身时扬起一片金色沙尘。

“指挥长……不往下看了？”

“不看了，回去！”

“回哪……？”

随行人员都一下愣了。

程知节却一摆手：“回市委市政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