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72年。
风和日丽,微风徐徐,湛蓝的天空下是一块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头林立其中,如若不是故人在此,放眼望去,倒也是气派十足。
此地名曰“雨台村”。80年前,这里还是一个贫穷的小村,村里都是地地道道的农人,在自己耕作的土地上安居乐业。而80年后的今天,早不复当年模样,我就出生在这个时代,出生在这个名叫“雨台村”的地方。
虽说村子不复当年,但是从来没有改变的是那块坟地,几百年来一直静静的躺在那里,里面埋葬了这个村里世世代代的人,俨然成为这个村庄最有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的地方,每当人们走过那片坟地,心中都充满虔诚,向世代祖先和先人致敬。
这一日,我随同父母,提着祭品,来祖上的坟前祭拜。林立的坟头之间,到处是松树,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有些已近百年之久,浩浩汤汤,青葱浓郁,遮云蔽日。更有灌木荆棘、草芷枯枝挡道,使人举步维艰。坟地之大,恍若迷宫,使人身置其中,竟难辨方向。一番波折,我们终于来到祖上坟前,一番祭拜。坟地中间立有一块很大的石刻,上面清楚的记载着这个村庄和坟地的由来,祭拜完毕,父母一时兴起,遂来到石刻前,观赏拜读。我四下闲散无事,就在坟地之间游荡,看那各个坟头前石碑上的文字,浏览故人的生平古事。
脚下无心,心中无意,竟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块高大的大理石石碑墓前,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碑前祭拜。不知怎地,鬼使神差,我竟然迈步超那位老人走了过去。我与他虽不相识,但初次相见,却见他满脸沧桑,笑容可掬,心中倒有几分亲近之感。老人见我走来,并无回避,依旧擦拭墓碑上日积月累下的灰尘。但见墓碑宽约一尺五,高约三尺,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在记述墓主人的生前平事,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其中一幅对子特别引人注目,写道:
流年似剑,剑快如光,俯仰日月一沉浮
心境似水,水清如镜,往来天地万枯荣
好奇怪的对子,我心想。此时只见老人回过头来,看我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道:“小伙子,你在想什么?”
此时我才真正看清老人的面容,沧桑之中蕴含睿智,笑容之中蕴含冷气,“没什么,只是感觉这对联别有韵味。”我开口道,看着老人缓慢的脚步,我继续问道:“这里面埋葬的是什么人啊?”
听完我的问话,老人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锐利,仿佛要把我看穿似的,眼中冰冷之气,让我不寒而栗,此时,悔不该在这坟间行走,更不该问此荒唐的问题。我欲转身离开,不料老人却叫住了我,缓缓走到我跟前,寒气尽消,一副慈祥的模样,“哈哈,小伙子,莫怕,看你眉目之间诸多疑问,难道就不想解答?”老人一声大笑,使我稍稍缓解了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刚才冰冷的气氛,“今天看你我在此相遇,也算有缘,莫不如跟你说一说,也了了我一桩心愿。”
“哦,是吗?那这坟间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坟间不是一人,是三人。”
“那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亲戚,却胜若亲戚。我今年八十有二,和他们是结拜兄弟,很早之前,他们在一次争斗中纷纷殒命,以后每年我都到此给他们祭拜,细细数来,至今已有45年之久了。”
“啊?照这样说,他们过世时也不过三十多岁,真是英年早逝啊!”
“谁说不是呢?多少年来,我一直为他们感到可惜,哎,到如今这把年纪,也只好相信生死由命了。”老人眼神之中满是惋惜之情。
“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争斗呢,竟使得他们三人一起殒命?”我满腹好奇。
“你真想知道?”老人问。
我点了点头。
“你若真想知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老人道。
“去哪儿啊,远不远?”一听老人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我心中立刻起了疑心,心中有十个不愿意。
“不远,就在这个村的北门。”
心中纵然不愿意,但是好奇心牵引着我,我还是跟着老人去了北门他说的那个地方。到了目的地,我才知道,原来老人带我所到之地是我一直想拜访的故居“百竹屋”。我生活在这个村庄已经十余年,一直都想见识见识这个叫“百竹屋”的地方。可是十多年来,百竹屋一直大门紧锁,四周围墙高有两丈,想进去实是难事,只有院中两棵桃树,探出墙来,尽皆目睹。不想今日竟有幸一睹往日精彩。
老人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上有些生锈的铁锁,“咯吱”一声,大门已然打开。“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呢?”我问老人。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里有一位老人,孑然一身,几乎不与外人联系。”老人一边走,一边向我解释,“后来,机缘巧合,我,还有我那三位结拜兄弟,和老人相识,甚是谈得来,于是我们便成了老人的常客,经常来这里陪伴老人。再后来,老人过世,无人继嗣,我和三位兄弟念在昔日情分,就出钱把此处购买了下来,再后来,他们兄弟三个也去世,这里便由我掌管了。”我心下惊奇,没想到此处还有如此传奇的故事。
进入院中,我才发现,在那两丈高的围墙内,一片破败景象,旧墙木门,枯树昏鸦,穿越80年时间的荡涤,昏昏然出现在眼前。院中有两棵木桩,木桩旁是一张破裂的方形石盘,上面横横竖竖刻着许多直线,风吹雨晒之下,早已认不出是做什么用的了。老人一一向我描述着80年前这里的一切:“院中原来有两棵大杨树,老人死后,这两棵杨树不知被谁偷偷伐去了,这两个木桩就是树被伐去后留下的。还有那个石盘,上面横横竖竖刻得是中国象棋的棋盘,我们那个时候就是在这儿和老人一起下棋的。”我认真听着,恍如隔世。老人推开正屋的门,一层灰尘沸沸扬扬从中而来,屋中满是蜘蛛布下的蛛网,显然,久无人居,这里已成了飞鸟走兽的家了。走进屋去,看到一张四方桌还在墙角里摆放着,老人拿把扫帚,把其中的蛛网缠去,轻轻的扫去桌面和墙面上的灰尘,这才看清,原来,墙上还挂着一副画,年代之久,应该算是一个古董了吧。我靠近那副画,色彩已然黯淡,隐隐约约中看到上面画的是竹子,我这才知道原来为什么这个地方叫“百竹屋”了。纵观整个画面,全然恬淡之意,没有大悲大喜之感,我心想莫不是这儿的主人是超然物外的高人,嗨,是我看武侠小说看多了。
我正当离去,却看见画中黯淡之处似有笔迹,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眼睛靠近一些,想看个清楚,但是年代实在有些远,只能看出那是两首五言绝句,至于其中个别字,只能认出“江湖”,“百竹”,“心志”几个字。看到这儿,我愈发好奇了,转身问老人:“这画上是不是写了两首诗啊?”
“是,”老人说,“当初我们认识老人时,这幅画已经在这儿挂着了,老人以竹明志,不再踏世俗之路,还在旁附了一首诗‘虎无百日威,人有万年毒。江湖事已已,谪守百竹屋。’当时,在我们进来的大门外还有片竹林,甚是繁茂,可惜你无法一饱眼福了。”
“不还有一首呢吗?”我问道。
“另一首,是我们认识老人之后的事儿了。我的一个结拜兄弟,满腹经纶,桀骜不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看到这画,又看到那诗,不禁提笔,在旁附和一首‘罪恶是江湖,退居百竹屋。潜心藏志处,如虎竹间伏’,甚为精彩。只可惜,当日他以老虎自比,想要伏人,却没想到结果被人伏,悲惨一生,现在也只剩白骨一堆,想起来真是可叹,可悲。”
听完老人的话,我也感觉精彩,这两首诗,韵字相同,但是话锋不同,意境也大为不同,真可谓妙笔。“那你说的这个人平生一定是快意恩仇,不受羁绊。我正佩服这样的人,宁可风云浩荡不惑年,不要碌碌平庸古来稀”
“你倒是和他的性格挺像。”老人笑着说道。
我们在院中的木桩上坐下来,看院中桃花肆意绽放,便是这里唯一的春色。老人重新把破裂的象棋石盘放好,有蚂蚁在上面爬过。老人把手放在石盘上,仰望苍穹,见有白鸽飞过。我用手抚摸上石盘上的刻痕,仿佛时间留下的印记,粗糙剌手,竟不知他们这些人究竟经历过什么,于是重新对老人提起:“你不想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老人看着我,又一次问道:“你真的想听吗?”
“是的。”我答道。
老人再次仰望苍穹,眼中目光淳淳,像是在征求他已逝去兄弟的同意,然后才缓缓开口。我一手扶着棋盘,微微侧头,看着老人的眼睛,面带虔诚的,听他述说那段浩浩荡荡的人生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