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禾没有问。
沈知白就自顾自地将他幼年时在姐姐那里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地倒给了陆青禾听。
只不过大部分,陆青禾已经从周副官那里听到过了。
除了他口中的那句“母亲一直是知道他们这样对我的,也是一直默许他们这样对我的。”
他的手指捏着高脚杯的杯壁,左右旋转,垂在山根上的几根头发被风吹得摆来摆去。
在讲起这些时,他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可扇子般浓密漆黑的睫毛根本遮不住他眼里的恨意。
“她也是恨我的。当初她怀有身孕的时候,因为肚子比一般的肚子要大些,就找了一位高人来算,那高人说她肚子里有两个儿子。双生子,好兆头,父亲听闻也是喜悦万分。”
说着,沈知白兀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后来她只生下了我一个。连酒席都已经摆好了的父亲只觉得丢了面子,冷落了她好久。她命人将那高人抓了回来,可高人却说,她肚子里的另外一个是被我给吃了。自那后,她便恨上了我。”
陆青禾听完,冷着脸说了句“荒谬”。
“我也是这样觉着的。”
沈知白饮了一口红酒,有些迷离的目光望向远处。
“她为了讨好父亲,知晓父亲对我的兄长与姐姐有愧,便连句话都不肯替我说。我被带走时,她就站在那里哭,边哭边说,你这样的恶童,若知晓你在腹中吃了自己的兄弟,当初就该将你一起杀了。”
他装满痛苦的眼眸,在提起“阿琅”时,终于闪烁起星点笑意。
“不过后来我很幸运,我遇到了阿琅姐姐。”
他提起阿琅时语气变得无比轻松,眼睛里荡漾着的满足也呼之欲出。
“她就好似老天爷可怜我,派到我身边的仙女。她一个人,就将我曾经试图抓取的每一种关系,都给予了我。无数次她将我护在身下的时候,我都更坚定地想着,我要活下来。我要活着带阿琅姐姐离开这里。我要杀光,那些曾伤害过我们的人。”
说着,沈知白的目光落在了陆青禾的脸上。
“所以,我前几日杀了我的姐姐,也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他将那日所有的一切讲给了陆青禾听后,又来询问她的想法。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可怕?”沈知白问。
陆青禾眼睛转了转,思考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比起杀掉她,我觉得你原谅她好像更可怕一点。”
在听到陆青禾说这个话的时候,沈知白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脑袋忽然蹦出了一个声音。
阿琅姐姐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说她哥哥设计她的那些事情,是骗她的还是真的?”
听到陆青禾询问,沈知白回过神。
“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至于她哥到底是如何想的,我其实并不知晓。不过想来与我说的多有不同,毕竟我父亲绝无可能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女儿的身上。”
沈知白将杯子里的酒饮尽,站起身时身体轻微摇晃了两下。
“我不大会喝酒,这顿饭看来只能吃到这里了。明日一早,我会让周副官送陆小姐回家。”
陆青禾随着他站起身。
“我将家里的车子开出来了,自己就可以回去的。况且,我也没准备回家,我在临南的事情还没有办完。”
沈知白走近几步,站到了她面前。
酒气微醺的他,脸上带着一抹清晰的红晕。
他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望着她时眼神温热而沉静,就似此时此刻撩拨着她皮肤的微风一般。
“不要拒绝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着。
“我和陆小姐,此刻应该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他弯着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语气忽然都变得俏皮了起来。
说着,沈知白按着她肩膀的手忽然加重,身体猛然前倾凑近,整颗头险些都要砸在她的肩膀上一般。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
“陆小姐如今是……在这世上除了周副官以外,知晓我全部秘密的人了。”
他夹着酒气热腾腾的呼吸吹过来。
陆青禾忽然全身一激灵,抬手一个用力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
翌日一早。
陆青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来到母亲房间。
自打那日她同陆慈吵完架以后,陆慈便再也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妈。”
陆青禾看着仍然背对着她的陆慈呼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便走到她床边。
陆慈见她过来,方才还睁着的眼睛,立刻紧闭,故意装睡。
“妈,收拾东西,我们该走了。”
闻言,陆慈缓缓睁开眼。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青禾,用手撑着身体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来。
“你……你想通了,想好了?”
“我从未想过在这留下。”
陆青禾看了一眼房门,放低了自己的声音。
“这里的人时时刻刻都在门口听着我们说话。我若是同你说我就没打算留在这里,那他定然加深防备,兴许还会把你送到我找不着的地方。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出现,我那日只能那样说。”
陆慈紧张地握着陆青禾的手。
“那为何我们今日就能离开这里?那个什么少帅会放我们走么?”
“自然不愿,可我想法子让他答应了。所以那个周副官也只能乖乖听话放我们走。”
“那快些,我们快些离开这。”
腿上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陆慈下了床,被陆青禾搀扶着出了门。
走到一层时,周副官已经等在门口。
见到周副官脸上的淤青和嘴唇上的伤口,陆青禾故作关心上前询问道:“周副官这是怎么了,伤得这样严重。”
周副官用手碰了碰颧骨上的淤青,无奈地牵了牵唇角。
“自然是败在了陆小姐手段之下,应当付出的代价。”
她那像是狐狸一样总是闪着精光的眼眸噙着笑望着他,声音轻快又明朗。
“抱歉啊周副官,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受不得任何一丁点不舒服。”
周副官微微颔首,弯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陆青禾。
“无妨,我们来日方长。小姐很快就会回来的,毕竟您利用阿琅的身份,已经在少帅那里尝到了他对您有求必应的甜头。”
“您说错了!”站在陆青禾身旁的陆慈突然大声对着周副官反驳。
她手颤抖着握着陆青禾的手,将陆青禾往身旁拉,看向周副官时好似将他当做了豺狼虎豹一般。
“我们阿禾绝不是为了一些好处就能出卖自己的那种孩子。我生病您的确帮了我,这恩情我们迟早会还给您。可您不能这样污蔑我女儿的名声,请您慎言!”
“妈妈,我们走吧。”
陆青禾微微低下头,垂落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只知道执行命令的狗,是听不懂人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