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这次没再隐瞒,急切的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儿吐露出来。
“大人,小女姓张,家父郡阳府通判张海连,要状告……状告郡阳府知府杜鹰侵占官田,私吞朝廷税银,滥杀无辜,残害……百姓。”
程敏川抿着唇,女童的话虽有些不伦不类,但意思他却听明白了。
沉着脸:“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诬陷朝廷命官,查出来,不仅你父亲会死,你也要被充作官奴。”
“我……不知道。”女童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但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郡阳府知府杜鹰侵占官田,私吞朝廷税银,残杀百姓。”
程敏川下车将女童从地上拽起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女童惊恐的看着他,哆嗦着嘴唇:“我要状告……郡阳府知府杜鹰……侵占官田,私吞……”
“停下。”程敏川打断她,问:“这些话可是你父亲教你说的?”
女童身子往下坠,害怕的点点头:“嗯。”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女童仰着头,希冀的看着他:“大人,我要是说了,你是不是就能救我爹。”
程敏川不说话,没同意但也没否认。
郡阳府知府杜鹰,仁圣四十二年殿试二等,进士出身。
历经两朝,师从顾春东,他有一个同门蒋择,在朝中任吏部尚书,正庆二年入内阁参预国家机务。
细算的话,他和蒋择一样,同属祈王一党。
想到九皇子的谋算,或许可以先从这里开刀。
姜初好在车厢里听了许久,推开门下车。
相较程敏川所展现出来的冷酷无情和谨慎,她则要温和的多。
“别怕。”姜初好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女童平齐:“你想让我们救你父亲,可你若是什么都不说,我们又怎么帮你。”
女童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突然情绪崩溃,开始嚎啕大哭。
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坠,姜初好抬头,和程敏川的视线对上,表情很茫然。
这……这是什么情况?
她也没说什么吧。
程敏川嘴角飞快了的勾了一下,又很快放下。
“不是你的原因。”
他知道有些人,在目睹亲人遇到不测时,先天情感要比别人迟钝一些。
女童能哭出来,于她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他见女童怕是要哭上一阵子,于是拎起女童的一只胳膊,把她塞进了车厢里。
做完这一切,才想起自己好像并未征询她的意见。
“抱歉,我自作主张了。”
姜初好“嗯”了一声,双手一撑,坐在车辕的另一边。
“我说过的,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妨碍你。”
“谢谢。”
程敏川道谢,转头不再看她。
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听到她旧话再提,心里是有些烦躁的。
她的客气和疏离是如此明显,一副拒绝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按理自己并不该生出这种多余的情感,且来的莫名其妙。
但似乎……
不是他能控制的。
一路无话,天越来越黑。
程敏川驾着车,每拐一道弯,目光都会不经意的从她身上划过。
这次也是一样,却看到她不知在何时,靠着车壁睡着了。
程敏川轻声唤了抱雪,让它停下。
他看着她的侧脸。
睫毛很长,似羽翼,唇不点而朱,弯眉似月,墨色的长发用飘带束起,凌乱发丝下,是一截脖颈。
很纤弱,像花茎,仿佛轻轻一折就断了。
“……平安。”程敏川的声音干涩。
刚喊一声,身后车厢里的女童,用脚开始踢门。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要下去!我要去找我爹!”
“开门!我要救我爹!”
一瞬间,姜初好睁开了眼。
脸上的倦意很浓,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程敏川开了门,女童狠狠瞪他了一眼,从车厢上跳下来。
双手叉腰,颐指气使:“返回去!你们快去救我爹!”
到底是官家小姐,遭了难,哭一场,娇纵的性子便显现了出来。
似乎认定救她父亲,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姜初好看着她,就好像看见曾经的自己。
也是一样的娇纵,作弄祖父,折腾下人。
后来还是挨了姜松岩的两顿打,才将性子给掰正了。
她弯腰,笑盈盈的威胁道:“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里。”
女童瘪着嘴,伸出拳头就要跟她动手。
姜初好怎会让她如愿,身子往旁边退,不防备程敏川往她退的方向来,竟是一前一后撞在了一起。
“站好。”程敏川揽着她的腰,一触即离。
目光从她愕然的脸上划过,随后转身背对着她。
姜初好看着他背影,笑了笑。
上一世如果没有皇帝赐婚,自己大概也不会和他有什么瓜葛。
程氏祖训根植在每一位程氏家主身上,既是枷锁,也是他们站在高处的基石。
她相信,婚后程敏川对她或许有那么一两分情谊在,只是这份情谊,和执掌宗族势力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这一世,她且知晓程敏川背靠九皇子这座大山,未来只怕会更有权势,想动他,很难。
她有想过让他死,但他死,她和哥哥又难独善其身。
罢了,就这样吧。
等九皇子上位后,她会自请与程敏川和离。
这边,女童一击未中,还想来第二下。
程敏川推开她,居高临下沉沉道:“安分些。”
瞬间,女童的眼中含着一包眼泪。
大概是她也知道,姜初好虽威胁过她,但却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反而是面前的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却是会说到做到。
程敏川对女童的耐心即将告罄,淡淡道:“想救你爹,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女童身子哆嗦了一下,抽噎道:“昨天下午下人来报,说外面有许多官兵,突然将我们的院子给围了起来。那个时候,父亲正在看我做的功课,拉起我的手,带我跑到后院的一处枯井。”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家还有枯井,而且……而且枯井里面还有密道。我之前对你说的话,都是父亲教我的,他让我逃出去,去找住在城外的江员外家,但是我去后发现楼员外家也有重兵把守,再后来,官兵发现了我,然后我逃,之后就遇到了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