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良久，我决定跟王宝玲谈谈。我让林百雀把她叫来。我先问了她的想法。

王宝玲说：“我跟爸爸说了，爸爸不同意，他说我一个女孩子吃不了做农事的那个苦。”

我问她：“你自己觉得能不能吃苦？”

王宝玲说：“说实话，我自己不怕吃苦。我家里条件不好，从小跟着爸爸做农事，啥苦都吃过。”

我说：“那你的顾虑是什么？”

王宝玲犹豫了一会，说：“没有技术。”

我说：“前面我说过，技术可以学，你还担心学不会吗？”

王宝玲又说：“最难的是资金，”她小声地说，“我家里没有钱。”

我没有接她的话。是啊，她说的是实话，就算有产业资金的扶持，后续也需要一笔大的资金才能维持下去。

我想了想说：“你可以借钱。”

王宝玲说：“以我的家庭，谁会借钱给我？我读书欠的钱还没有还清，打工又欠了钱，账都还不清，哪个敢借给我？”

我说：“政府敢！”我有这个自信的，“政府对贫困户有小额贴息信贷，如果创业，还有创业担保贷款。”

王宝玲说：“哪个给我担保呢？”

我说：“村里给你担保。”虽然我还没有和村干部商量，但相信他们也会同意的。

王宝玲心情激动，说有了信心。

趁热打铁，我要王宝玲把她爸爸叫来。王宝玲爸爸王三刚是和她伯伯王大刚一起来的。我把村干部叫齐，然后一起坐到小会议室商量。

我把和王宝玲谈的话又跟王三刚说了个大概，我问他有什么想法。

王三刚说：“只要宝玲说干，我就帮她干。”

我打断他说：“不是你帮宝玲干，果园的事主要还是你们兄弟做，宝玲女孩子主要从事技术和管理。”

王三刚说：“是的。租金还是有些高。”

我说：“租金已经在以前的价格上降了一万多。”

副支书说：“如果三刚愿意包，村里可以再协商。”

最后，我们商议，考虑到可能要到第三年才能挂果，决定前面两年不收租金，第三年收1万，第四年开始每年2万元。我们也向王宝玲提出条件，要他们在使用劳力的时候尽量请贫困户。王宝玲说自己是贫困户，会优先照顾贫困户的。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联系县农业局，送王宝玲到基地参加了一周的技术培训。

果园发包的事情基本上搞定了。村干部也满意，说再不发包出去，老百姓都会骂干部无能。租金多少不重要，只要能够带动就业，解决哪怕一户脱贫都行。

一个星期三下午，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姑姑出差路过县城，在家里住宿一晚，叫我回家去见个面。我跟林百雀和老肖说一声后，开车回家。

我边开车边给雪姣打电话，告诉她姑姑回来，要她晚上回家吃饭。雪姣不耐烦地说：“没空！”我有些生气，问她晚上有什么事。她说要陪领导吃饭。我说她把生活安排好，定好酒店包厢，吃不吃也不差她一个。我们交通局的办公室主任一直都这样，如果需要到外面酒店吃，他提前联系好，然后让相关的领导自己带客人去，也没见领导说他什么。到了雪姣这里，每次领导陪客她都必须到场，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她这么拼，难道还想改命当个副院长什么的？她听出我讽刺她，果断地挂掉电话。我一路都在生闷气，特别地恨雪姣。如果她的亲戚来了，叫我到她父母家里吃饭，我不去的话她不会放过我。我的亲戚来了，她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完全看她的心情。

姑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长沙一家国企，这几年负责销售，到处出差。姑姑虽然出生在农村，上班后和农村基本脱节，对我下村扶贫特别感兴趣，拉着我说了一个钟头，问了好多问题，还意犹未尽。餐桌上，她还不停地问这问那。

姑姑说：“你说你们村子那个姜春满儿子丢了，上访问政府要人？”

我说：“要政府帮他找人。”

姑姑说：“他上访了，你就要去接？”

我说：“是的。”

姑姑说：“你不接不行吗？他不会自己回来？”

我说：“不行的。”

父亲在旁接过话说：“你今年接了他几次？”

我说：“我只接了一次，听村干部说他今年上访还算少的。”

姑姑又说：“他没上访在家里做什么？”

我说：“打豆腐，他做的豆腐真不赖。”

姑姑说：“打豆腐？你爸爸妈妈也打过豆腐，他做的豆腐有你爸爸妈妈做的好吃吗？”

我惊愕地望着父亲：“你以前打过豆腐？”

父亲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躲闪。

姑姑不相信地问：“你不知道你父亲会打豆腐？他卖过多年的豆腐、豆腐脑。”

我又重复问了父亲一遍。父亲还是不回答我，倒是母亲说：“打过，带你之后就没打了。”

我说“哦”，没容我多说，母亲主动和姑姑把话引到别的话题上了。我也陪着她们聊天。

睡觉前，姑姑去卫生间洗漱，我问母亲：“你们做过豆腐，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过？”

母亲说：“可能跟你说过，你不记得了。也可能没说，我和你父亲以前做过很多事情，吃过很多苦，不想让你知道我们吃的苦，想要你过得安心些。”

躺在床上，我脑子里还想着这件事情。我觉得事情不会像母亲说的那么简单，一定有所隐瞒。可是隐瞒了什么呢？我想，如果母亲不告诉我，我想破头也想不到。

五岁之前，我不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儿子。大概五岁多点，在一次和小朋友的吵架中，我知道了自己是别人的孩子，我哭着问母亲，母亲说那些小朋友乱说的。过了段时间，我又和小朋友吵架，小朋友又骂我是别人的野种。这一次，母亲对我说，我是姑姑的儿子。因为姑姑和姑父都是有工作单位的人，不能超生，超生要被开除，他们已经生了我表哥，又偷偷地生了我，恰巧我母亲不能生育，就把我给了我母亲。这一切听起来是多么地自然真实，我也深信不疑，直到十七岁。母亲还叮嘱说，不要对表哥说，以免表哥听了心里不平衡，把事情说出去，影响姑姑和姑父的工作。我骄傲地向母亲保证会一直保守这个秘密，也确实守了很多年。